傍晚时分,空中飘起了雪花。天气冷寒,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道路坑坑洼洼,翠花骑一辆破自行车,艰难地向前行进。她脖子上围一条红围巾,如果不是因为天色已晚,她应该是很醒目的。途中,不知谁家的一只狗,追着她跑了一阵,狂吠了几声,然后无趣地掉头跑进了荒野。
到达县城西边的粮食局招待所门口时,雪花已经把翠花的头发染白了。翠花下车,拍打干净头上和身上的积雪,找个地方把自行车放好,落了锁。这时已是晚上八点钟左右。突然天边传来一声隆隆的炸雷,把翠花吓了一跳。年底的天气,下雪是再寻常不过,但是天上打雷,却是很多年没有的事了。
粮食局招待所的服务员告诉翠花,接兵的干部都不在,到街对面的三元酒家喝酒吃饭去了。翠花不好意思在招待所前厅等人,就踱出来,先是到三元酒家窗户外面转了转,确实听到有操普通话的人在里面喝酒。然后,她回到招待所门口不远处的一棵柿树下,耐心地等。街上的一个大喇叭里正播放国际国内的新闻,国内的新闻,主要是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全党工作重心要转到经济建设上来;然后又说国际新闻,主要是说越南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武装军警镇压和驱赶华侨等等,声音慷慨激昂。等到新闻播完,布花的脚快要冻僵时,三元酒家门上的布帘挑开了,出来五六个穿军装的人,说话带着明显的酒意,咋咋呼呼往这边走来。
翠花的心扑通狂跳起来,几乎蹦到了嗓子眼。她背过身去,借着柿树的掩护,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飞快地照照脸庞,理了理额边散乱的头发。这当儿,那五六个人过来了,迈着矫健的步子进了招待所大门。但是这时候,布花才发现,她来时积攒的勇气消失得差不多了,她已经没有了跟进去的勇气。
翠花犹豫一阵,决定回去。就在她往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走去时,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军官摇晃着,朝她走了过来。她一下子认出来了,这人是接兵连的副连长,姓陈,人们叫他陈副连长。一个月前,在县医院她陪弟弟王小明体检时,见过这个人。陈副连长可能因为酒后小解,从三元酒家出来晚了。
陈副连长打量了一眼布花。翠花脖子上的红围巾是那么的耀眼。
仿佛地上有磁铁,翠花的脚步也被吸住了:“陈......陈副连长......”
陈副连长问:“你找谁?"
翠花不知该怎样回答,一咬牙说:“就找你。”
陈副连长四下看看,悄声说:“3楼301。你等一会儿上去。”
说罢,陈副连长晃荡着挺拔的身躯,旋风一般进了招待所大门。
翠花犹豫片刻,没再犹豫,三分钟后,她进了门。她担心值班的服务员会盘问她,她想,如果服务员问她什么,她也许会掉头走掉。但是服务员头都没抬,什么也没说,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
翠花上到二楼,楼道里光线昏暗,长长的走廊里只有三只灯泡亮着,其他的灯泡都像是睡着了。301房间的门虚掩着,没等翠花敲门,陈副连长就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示意翠花快进来。屋里明显地温暖,窗帘已经拉上,大灯没开,床头的小台灯开着。陈副连长问布花渴吗,喝水吗?翠花说不渴。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搭着陈副连长的绿色军大衣,没有地方可坐,翠花只好怯怯地坐到了床边。陈副连长真像是喝多了,说话舌头直打弯,他先是到脸盆架那儿洗了几把脸,又拿起杯子漱了漱口。他说他很少喝酒,今天高兴,征兵任务即将完成,架不住几个战友劝酒,喝了有一斤半,出洋相了。
“你叫什么?”他问。“我姓王,叫王翠花。”“你是哪个村的?”
翠花的装束不像城里人,他一下子就看透了。翠花捏着袄角,说:“我家是王家庄的。”
“王家庄的......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弟弟想当兵,对吧?"
“是。”翠花好生感动。喝醉了酒的陈副连长居然能记得她弟弟。她赶紧补充说,“体检过了,政审也过了。”
“我知道。”陈副连长说,“屋里热,你把围巾、棉袄都脱掉吧。”
翠花愣了愣,想想人家说得对,就把围巾摘下来,把棉袄也脱掉了。昏黄灯光下的布花头发有些蓬乱,气息是迷人的。等她抬起头来时,看到陈副连长正痴痴地望着她,离她那样近,眼里似乎有小火苗蹿出来。布花吓了一跳。然而没等她有什么反应,陈副连长一把抱住了她,一种她从来没闻到过的浓烈的男人气息,瞬间击倒了她......她迷迷糊糊地说:“我第弟叫王晓翼。”
她又说:“王支书的儿子王一男也想当兵。可村里就一个名额。”
她又说:“我兄弟身体条件比张一男好,可武装部不让我兄弟走。”
陈副连长的嘴巴堵住了她的嘴。她一时透不过气来,挣扎了几下,呼噜着继续说:“张一男满脸疙瘩不说,脚底板还是个平的......”
后来她又说:“我兄弟上过高中,王一男初中都没毕业,我第弟文化比他高......”
她还说了一些话,后来连她都记不得到底说了些什么。再后来就是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喊叫了一声,眼泪淌下来了。他在上面说着酒话、疯话、难听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居然头一歪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