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沉沦。
黑暗如同有生命一般包裹着他，嘲笑着他。
记忆在这个时刻如同虚假的童话，被人肆意篡改，他分不清过往不辨未来。无数人的面孔在他脑海中喋喋不休，却又一句话都听不清，如同精神病人歇斯底里的咆哮。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久远的梦境，昏沉的脑海慢慢苏醒，洛明抬起头看见一根根浅绿色的枯藤，从上方垂落下来，隐隐约约的光亮从缝隙中洒落，如同碎裂的玻璃镜。
清澈的水流从石缝间流淌，在地牢中央形成一处水潭，藤蔓扎根在了中央，仿佛连接了两个世界。
生锈的镣铐在地面上拖行，瘦弱的囚犯高大的狱卒在这阴暗的地牢内显得格外阴森可怖。两边的栅栏伸出满是污渍和狰狞伤口的手臂，徒劳地挥舞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摄于高大的狱卒而不敢言语。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绝望的地方。
被拖行的囚犯双眼紧闭，似乎早已失去了意识。
“已经是这周第九个了，过不了多久整座地牢都剩不下几个人。”
头发灰白的高大囚犯坐在栅栏边嘟囔着，神色满是不安。
监牢中有一个狭小的窗口连通外面的世界，一个年老的男人趴在那里近乎贪婪的呼吸着那里流通的空气，没有室内那令人窒息的腐烂恶臭，那是带着高山河流白雪融化的气息。
这座位于大陆边缘的监牢，高大如同堡垒一般的石墙将所有人与外界隔离，而这里的全名也为堡垒监狱，意为难以攻破之地。
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并不意味着罪恶滔天，而是拥有着与常人截然不同的危险能力，且不服从王国管理的存在，由教会的制裁军抓捕关押在此。
王国历202年建立至今，数十年来没有任何囚犯能够活着从这离去。
然而现在也许会出现个例，王国的首席炼金术士在十天前来此提出要让囚犯参加实验，目的为研制强大生命体的超凡士兵。
按正常来说这样的要求是不可能得到首肯的，哪怕他地位崇高，用人类试验的行为一直被官方禁止，且教会向来与炼金术士一方矛盾重重。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个要求并没有被拒绝，反而十分配合的将羁押在地牢中的那些关押没多久的囚犯带了过去，因为参加实验必须有良好的身体素质，那些待了十几二十年的囚犯早已接近油尽灯枯。
老人透过窗口观望着那两个狱卒将年轻的少年拖行到堡垒外的一处雪山边，那里一夜之间建立了一座高大的钟楼，那位首席的炼金术士就待在其中。
当厚重的铁门关上，两名高大的狱卒原路返回，其中会发生什么实验就与他们无关了。
也不会有人去关心他的命运，老人叹了口气用满是皱褶老茧的手接住天空上飘下的雪花，只在呼吸间便融化成水渍。
下雪了。
冬季的第一场大雪比往年来得更早，鹅毛大的雪花没多久便覆盖了大片山脉，那座钟楼也像是盖上了雪白的貂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侍从们将昏迷的年轻囚犯抬到一个圆形的祭台上，黑色的祭台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池，其中已经有数名囚犯在其中挣扎。周围站立着数位身穿灰色长袍的人，其中一位面容严峻的老者将手中泛蓝色的药剂倒在祭台下的水池，眨眼睛便如同落入油锅的冷水，直接沸腾起来。
然而奇异的是，原本痛苦挣扎的囚犯们反而松了口气，面容不再狰狞，那瓶药剂更像是起到某种缓解的作用。
只是这样的情形只是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祭台下的水池便平复下来，看不出颜色的池水将数名囚犯紧紧包裹，顺着毛孔侵入其身体内部。
见到这样的情况年老的炼金术士叹了口气，身后的一位年轻助手开口道。
“把这些人都带走吧，他们已经难以承受剩下的药力了，继续强行施行，只会让炼金术塔再徒留几个人命。”
这个要求并没有被拒绝，侍从用铁链将水池中奄奄一息的囚犯拉了上去，令人惊悚的是那汪池水如同有生命一般纠缠在他们身上，直到铁链靠近到祭台后才善罢甘休，慢慢平息下来。
此刻那数名囚犯已经全部昏迷过去，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血肉模糊的样子让那名年轻助手感到有些不忍，虽然之前那些数量庞大的囚犯大部分都被埋葬在这雪山下，但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可怕。
“今天就到这里吧，药池中的术力需要中和。”
炼金术塔的主人开口。
眼下的实验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得到教会和王国的许可，他没有隐瞒这场实验的原因和需求。整个王国已经建立了近三百年，却依旧拥有着活力和发展，可是对于凡人来说，已经足够数代人的传承。
可是作为王国首屈一指的炼金术士，他终究大限将至。
到了这样的地位和层次，没有人能够甘心，他的财富和知识，两百余年的心血还没有结果，绝不肯就此归于尘土。能够想到的办法几乎用尽，这两百年的寿命已经是常人的数倍之上，然而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死亡几乎已经迫在眉睫，过去的宽厚仁慈并没有让他得到想要的结果，到最终还是选择了用人类来进行实验，哪怕是用羁押在堡垒监狱中的囚犯，但有些事情只要开了头就难以停驻。
辰光是他的名字，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炼金术这一道路的星辰，指引后辈前行。
“也许我已经走进了一条死路，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
年老的炼金术士站在高塔之上，眺望着远处高耸的雪山，大雪依旧在下不见天空的颜色。
————
黑暗中不见一丝光亮，隐约听见有人在耳边呢喃，却又一个字都听不清。
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陌生的环境让洛明有些失神，耳边的风声是从窗口传来，身上破旧的囚服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新环境依旧不容乐观。
来不及多想，强烈的耳鸣和眩晕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脑袋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大量陌生的记忆堆积在其中。
营地燃烧的篝火咆哮的野兽，流连忘返的天空之境，飞翔的海鸥和航行的大船...
但这些绝不应该是属于他的记忆。
我是谁？
荒谬的问题再次浮现，记忆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一个名叫苏澜的年轻佣兵。
地板上铺垫了一层干草保暖，头疼欲裂让洛明不由抱紧自己的双腿，整个人卷缩在地牢的角落。
地牢的栅栏门打开，辰光的那名年轻助手走进了地牢，看着此处恶劣的环境不由沉默。
并非觉得监狱的管理存在问题，只是不忍而已，大多参与实验的囚犯都还很年轻，眼前的这个更是刚刚成年的模样，如果能够离开这里的话，应该有还算美好的未来。
这算什么...鳄鱼的眼泪？
她苦笑着从身旁的推车上拿出一瓶淡蓝色的药剂，能够中和药池魔力的缓解剂，眼下因为实验的缘故已经库存不多，到时还是没有结果的话想来导师还是会选择放弃这个课题。
洛明恍惚间被人架起，口中倒入了某种清凉的液体，脑海中的痛楚也随之慢慢消散，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名年轻的白衣女孩，齐腰的黑色长发，就这样平静的看着自己。
侍从将空瓶放回推车，洛明这才注意到其中残余的点滴蓝色液体。
“那是神启药剂，就算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珍贵的药剂，如果你能够活下来撑过实验，就有可能离开这个地方。”
似乎看到年轻男人的好奇，女助手开口说道。
“实验？”
对于他的问题并没有人解答，眼前的这些人似乎只是例行公事，离开后寂静的地牢内只剩下脚步声，这次没有人再给洛明绑上镣铐，空荡的牢房只剩下他一个人。
外面的大雪还在下，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漫山遍野银装素裹，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道路也已经被大雪覆盖不见踪影。所幸堡垒内的仓库物资堆积如山，往年的冬季都与外界没有多少联系，巡视的骑士带着工人将房屋桥梁上面的积雪清理，防止出现坍塌的情况。
大约到了快黄昏的时候，外面的通道响起嘎啦嘎啦的声音，一碗看起来就没有胃口的麦粥和清水，端在一张托盘里从栅栏的缝隙间推了进来。
洛明抬起头透过栅栏的间隔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生锈的滑轮和垂落的铁链让他感到有些惊悚，他等到能够确定对方已经离开之后才敢小心翼翼靠近门口，通道内的地面留下两道模糊的压痕，新旧叠加在一起并不起眼。
“那是黑甲，堡垒监狱真正的守卫。”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像是喉咙里塞了破碎的玻璃渣一般，听着格外让人难受。
洛明偏过头，勉强看清隔壁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不紧不慢捧着清淡的麦粥抿着，灰白的头发看起来一点生气都没有。
“黑甲？”
洛明皱了皱眉头，一字一句的回味着这个名，他并没有去询问对方的身份，被关押在这个地方不外乎一个囚犯的身份。
“那些炼金术士的产物，也是辰光那个老家伙能够当上首席的原因之一，非人非兽却有着生灵的气息，无知无觉可以说是最完美的守卫。”
“那看来这个地方还真是让人绝望，谢谢您的告知。”
隔壁沉默了许久，正当洛明以为那位已经休息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用那沙哑的声音带着疑问小心问道。
“我很清楚的记得在前天的这个时候..你已经死了，恐惧和痛苦夺走了所有生机，可是为什么你还能坐在这里？”
如同死一般的沉默，洛明手中装着食物的木碗掉在了地方，冒着热气的麦粥流了一地，那金属的托盘倒映着一张苍白的陌生年轻面孔，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那绝不应该是属于他的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