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碧海清澈、柱石古朴、仙风道骨、锦袂飘飘……乃至长相变异数不可数的比目鱼群。(鲲:你全家才是比目鱼,而且是喝过核废水的那种。)
揉着略微发胀的惺忪睡眼,看着眼前摆设风格极具简约朴素的生活环境,除了木床桌椅,空阔的房中再别无他设。
瞪着眼看了下周遭,睃巡一圈下来,没有华为、没有联想、没有格力,一切充满现代化的电子设备与生活产品似乎都与这间古色古香的屋子绝缘。
貌似,……老子穿越了!
他沉思片刻,在深度迷茫之中两眼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复古环境。
之后,很快镇定下来……
阖上双目,极力撑开双臂,肆意感受着来自这个未知世界的新鲜空气和令人惬意的宁静安祥。
几缕明媚的阳光透过花纹刁钻的窗棂倾泻而下,映照在他那原本骨瘦嶙峋的身上……和苍白病态的脸上。
深吸一口气,一股馨淡的药香味顺着鼻腔直抵他空空如也的腹田,怅然间,不禁让他有些心神恍惚。
不同于靶向药奥西替尼的苦涩,这股沁在味蕾萦绕不散的药味绵甜适口,仔细一品,竟还有些余味回甘的微妙体验。
睁开眼,他佝偻着身躯往前缓缓踱步,信手推开房门,只觉眼前陡然一亮,视野在顷刻间也跟着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原来,他此刻置身之处,却是一座江浙风格园林建筑的中等规模庭院。
门外,入眼处先是百折千转的回廊,曲曲折折的不知通向何处。而在三寸门槛五尺外庭墀的地方,鹅卵石铺成的狭长甬道掩映在青竹碧翠间,蜿蜒逶迤地向着院外延伸而去。
温暖和煦的阳光穿透稠密的枝叶洒落下来,溅撒成一地斑驳。
他躬着身、低着头,拾级而下,抬脚踏入圆润如玉的幽径上,朝前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沿途青翠欲滴的草木丛几、叶茂花繁。
不时有几缕清风轻飘飘地掠过,凉丝丝的摩挲着天庭,头,还隐隐有些作痛。
约莫是凉水没顶、阴凉之气侵体之后带来的后遗症。他如是思忖着。
甬路的尽头,连着一个古雅意韵的圆弧形盈满月门,月洞门的两侧是清一色的粉垣黛瓦,八尺高的矮墙犹如一道磐石屏障,威风凛凛地横亘在两座大小相同的庭院之间。
门额正中,以琉壶水清濯而嵌的长方条石匾之上,笔锋苍扑遒劲的镌刻着三个斗大大篆——筑基院。
后来他才知道……在昆仑虚,诸如此类的娴雅庭院约莫有十几座,乃是昆仑弟子日常修行与生活起居的地方。
每座庭院大同小异,略有差别的,便是以修真十二境界划分出来的庭院名称。
从弱至强,依次为筑基、凝气、炼体、玉清、上清、太清、淬丹、太虚、凌虚、元虚、破劫、太极虚;这十二境依着修行者修为又被分为:初品-中品-巅峰品三个阶段。
视线穿过月洞门,纤细挺拔的翠竹彰显出妙韵天成的意境之美,景观虽则大同小异,但却胜在步移景异,别具景天的无穷尽错觉给人以无遐的想象空间。
他沿着狭窄甬道接连穿过两座相同谧院,这两座庭院,一曰:凝气院、一曰:炼体院。
径直踱步越过炼体院的月洞门,扑面而来的阵阵炊香顿时惹得他垂涎欲滴,他鼓足丹田,深深吸了一口周遭充满重生气息的烟火气。
这种活着的感觉,真他瞄的好!
抬起头上下细细审视了一遍毗邻炼体院的隔院,原来,在炼体院的旁边,鸡立鹤群似的耸立着一间规模颇大的古朴厨房。同样以琉壶水清濯而嵌的镜石匾额,平滑整洁的匾面上,刻着三颗如斗大字——爨灶院!
此刻,正有一群身着各色古装服饰的雄性生物簇拥在厨房内,埋着头七嘴八舌地争辩着什么。
他屏住呼吸,不由得向内凝神驻足望去,倾耳寂听着从厨房内飘荡而来的嘈杂人声。
耐着性子听了一阵,他这才恍然确凿,老子确实穿越了,而且还是连肉体带灵魂的实体穿越……
……
浃旬淹忽……
昆仑虚,爨灶房内。
一袭深青道袍的十一师弟宋十一奋力振膊据理力争道:“鲲鱼素来弥贵,寻常百姓更是难以觊望,有些人耗尽毕生气运竟也缘悭一面。是以,为了这条死不瞑目的鲲鱼兄能够死得其所,去得体面些,我认为还是囫囵蒸的法子较为妥当。”
与他素昔相契的七师兄朱七七当即严词反驳,高声凛然道:“谬论,简直是谬天下之论、滑天下之大稽,汝不知自古圣人有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鱼者,亦脍也。岂不闻,鲲鱼作脍,味珍无辈。先以檀木杵、亓玉臼捣八和为齑,佐以萝葡、胡瓜等切如丝片,汇而食之自然令人口齿生津回味无穷。据此做法,届时闻香下马者不知凡几。虽则‘脍鲲臇胎虾,炮鳖炙熊蹯’亦使人缱绻难舍,但较之‘鲲鱼孑脍’之鲜嫩滑口,也只能是甘拜下风退位让贤。”
朱七七身上穿着浅碧玉色的袍子,乌黑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俨然有序的束在一顶汉白玉儒贤冠中,俊逸的脸上此刻正蕴着一丝愠怒。
通晓朱七七的身边人都知道,除了读书作赋,他很少为一件事情真正煞费心思,倘若他有朝一日果然较真了,势必总要争论个对错出来,不然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难怪昆仑虚贯来鄙弃他满身酸儒气、成天只会满口之乎者也的四师兄见了他都会绕 道径走,逢人便嚷:“此子酸气弄天,难堪大任,满嘴之乎者也竟比十师弟卞初十的臭腥脚还略胜一筹。”
朱七七性情狷介愚讷,颇认死理。在整座昆仑虚中,除了排序老末的宋十一愿与之同流为善之外,其他师兄弟见其无不主动退避三舍。
在昆仑虚,人人讲“修德”、事事唯“儒雅”,众师兄弟之间不仅要践行君子谦谦温如玉之品,更要恭兄弟睦手足相望。
掌教真尊从不奢望一众弟子假以时日能够位列高台名载青卷,只要他们肯心无旁骛敛性潜道,在彼此危急时分顾及同门情分稍施援手,也算没有枉费修习一场。
唯独,朱七七是个异类。
对于诸葛轻玄而言,座下门徒十一子,其中玉清境五人、上清境五人。而这小七徒弟,上得昆仑虚修真七年,修为不在玉清境更不在上清境,却偏偏停滞在炼体境不肯往前跬移分毫,至今还被师尊罚惩在后山每日斫麒麟竹五十根方能食饮寝眠。
朱七七住的太清院距离昆仑虚后山麒麟竹林足有几十里之遥,对于体虚力微的他来说,每日折返奔波在路上的工夫,恐怕才能算作是真正的修行。更何况还要砍足五十根膊粗豪竹,简直是灭绝人性呐!
毫无天资尚可谅宥,人生天地间不一而足,有的人一脱胎便灵台清明;而有的人混沌蠢昧,天生痴物。朱七七理所当然的被归纳为后者。
直到几日前,昆仑虚迎来史上最弱菜鸡,他的地位才算有所改观。
不过话又说回来,相较于新晋小师弟——林夑的根基虚空废柴修为,朱七七见今怎么着也算修真“奇才”!
想到此处,他那颗原本因修习而逐渐死寂的心,在刹那间又变得活泛起来。
……
阿嚏!
师尊门外,踦户昏昏的林夑正肆意享受着日光浴,蓦然间浑身一凛,他缓缓睁开眼,擎着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皮,睃巡周遭一圈,发现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迷茫片刻,继而又接着双手拢在袖管内,阖眼假寐。
在这个缺少系统爸爸、金手指辅助的修真世界,重生而来的林夑在短短几日内不光遭受到心灵上的摧残,还有非人的肉体折磨。
昆仑虚有硬性规定:习修之路任重道远,需勤勉持恒,闻鸡起舞,悬梁刺股亦为之不过。
身为圣教正统弟子,林夑虽在工龄上天生短板,无法与其他师兄比肩。但在刻苦勤奋上,……
这个好像也没啥值得炫耀的……
昆仑虚的内部人员构成并不复杂,除却师父诸葛轻玄、黏人小豆包诸葛浅浅幽居东映夕雪之外,林夑与其余十一位师兄均同住在西霞落轩。
昆仑虚历史悠久,渊源不可考。据小道传言很久以前一落拓剑士在一次酩酊之后,曾借着泼涛酒意力劈昆仑,而后便形成了昆仑虚如今东西两半的格局。
因此格局犹如阴阳双鱼互补互生,是以昆仑虚一直以来又被人很粗鲁地称之为“阴阳虚”。
东者,动也,阳气动跃则天地万物滋生不息。或有紫气恰东来。在尊师重道的年代,师父理所当然的饮居于东映夕雪。
至于西霞落轩,其实整体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除了飞升桥日暮的炫彩晚霞和紫竹林中膘肥体阔的三翅雁,令林夑为之刻骨铭心的只有那如影随行的侵骨寒意。
仿佛,如夤夜独闯荒冢野林般,寒意森森,攫摄心魄。
莫不是,整座西霞落轩的地基原本是座冤魂天坑……
……
温煦的日头如情人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反复摩挲在身上倍觉舒坦。
睁开眼,林夑看了下脚底渐次拉长的斜影,根据现在的日照程度,顶多申时二三刻的样子,也就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
通常这个时候,屋内师父的炼丹工作正面临着收尾,而被治学有方的八师兄邢文浩严苛施教的诸葛浅浅会踏着冗深步伐,一副垂头丧气模样来找林夑推心置腹。
目今诸葛浅浅正值孩提之年,本是灿漫澄澈的年纪,却在林夑面前,时时摆着一副老气横秋、过来人的架子。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二人忘年之交的深厚情谊。
“老林,老林……”
九转曲折的回廊之外,震耳欲聋的稚嫩声叠连不休,像是急于报丧的守更人,声音极富穿透力。
未能等至他的脑神经缓冲稍憩,一身云锦粉纱蝶戏牡丹裙的诸葛浅浅,仿似提先有所准备,迎面铆足劲头撞击在林夑的小腹位置。
前者习以为常地撑足双膊环箍在后者的瘪臀间,后者则一脸宠溺地盯着前者头顶上那两颗圆鼓鼓的发髻,陷入短暂沉思。
貌似……被撞的位置和撞击的……物体……均让人有些小了尴了尬。
三岁半的诸葛浅浅高仰着晶莹玉颊,墨黑璀璨的眸子里似若缀着盈盈亮光,鼓着一双橘猫眼正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林夑揉了揉她左侧发团,明知故问地说道:“不消问,看来邢师兄今日又请你吃了顿斑竹炒肉?”
诸葛浅浅气呼呼的蹙紧秀眉,两手撒开林夑,抱拳在怀道:“邢-夫-子方才问我,日挂于天,是日始之时距人近,还是日中之时距人近?”
“那你是如何答复于他?”
“我答曰:日挂于天,则证明日在天怀,既然日在天怀,那么由此肯定天必大于日。天虽大,却近人咫尺,触手可及,况日乎?是以,无论是日始之时抑或日中之时,日盘匿于天怀,时时与人随行,难辩远近乎!”
林夑顿感头皮发麻,目光眩晕。强行诡辩这类把戏在他大学时期甚为流行,那时节年少气盛,为了嘴强王者的头衔,没少跟人浪费吐沫星子。
不成想,眼前这枚粘豆包,竟能无师自通,将诡辩之术运用自如。诚然,自古女人伤不起啊!
林夑摸摸额角,颇具耐心地问道:“浅浅,你知道‘诡辩’吗?”
“什么龟鞭?好啖不?”诸葛浅浅看着他,一脸的纯真无瑕。
咳……!
“诡辩嘛,其实就是你从形式上或者外表上似乎是在运用正确的推理手段以此辩叱对手,实则是违反逻辑规……算了,就当我没问过。”
“好吧!”分析出“龟鞭”应该属于不好吃的范畴,浅浅也就不愿于此纠缠。
在她的认知思维中,事物只单纯的分为两个阶段:好吃与很难吃。
不过邢夫子手中的百年竹条,确实不怎么好啖。
现在感觉屁股上火辣辣的隐隐作痛,似乎,自己的屁股快要走水了!
“怎么,很痛吗?”林夑目光微微低垂,见她一双灵气四溢的眸子染着一层氤氲,两只小爪在两片屁股蛋上不断摩挲,一副欲挠不敢下手的模样,颇是好笑。
“老林!”小丫头片子歪着脑袋,满脸希冀的盯着他:“要不,你帮我看看屁股吧……”
这……望着小小只略带期盼的盈水秋波,林夑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内中却在瞬时变得翻江倒海。
咯吱……
身后双扉,乍然开启。
着一身玄袍的诸葛轻玄目光深邃的盯着林夑,面色黢黑,恍如生铁……
半晌,才对着临近庭墀,正杵在原地“猥首琐尾”收门将满一旬的不肖徒子声如洪钟道:“明日卯初,参玄洞阅。不肖林子,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