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年过去。
秋娘在和段天穹分别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她和段天穹二人虽攒下不少积蓄,但秋娘担心她母子二人还会遭到苍天宗追杀,所以即使在南睿国的王都,她也始终不敢在置办像样的房产家业。
之后的几年里,秋娘和儿子蜗居在王都贫民窟的一间茅草屋内。平时她只是靠着卖些瓜果之类的小本生意,和帮邻居缝缝补补,愣是把儿子拉扯到了九岁。
这十年里,段天穹一直音信全无。秋娘不知那晚混战的结果。她心底虽有预感丈夫还活着,但想来多半也是遭到了苍天宗的囚禁。
为了让儿子铭记苍天宗对他们一家的迫害,秋娘给儿子起名段记,并时常给小段记讲述苍天宗是如何的残暴不仁:像是苍天宗如何向朝廷强要民夫替他们修建奇观;又或是他们看中了哪一块灵气充沛的风水宝地,不管上面有农田还是民居都会动用武力强占了去;等等。
小段记虽然年纪尚幼,还不懂得大仁大义,但幼小的心里也已经深深刻下了“苍天宗就是坏人,是最坏的坏人”的印象。
培养“仇恨的种子”只是第一步。
秋娘虽然只是个乡下女子,也深知要报仇必须得有实力。可是如何要跟一整个修真门派为敌,却是个难题。似乎除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然而,苍天宗早已灭了其他门派,如今天下是它一家独大,拜师修真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不然,要靠自学成才吗?
秋娘也不是没有想过。段天穹早已托付给秋娘一卷秘籍,说是“机缘到了,孩儿自然能领悟其中奥妙”。
丈夫当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不争气的小段记,却到了三岁才刚学会叫妈妈,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己参悟的。
这可急坏了秋娘。她虽然识字不少,但看秘籍中的内容,仍是一头雾水。她也找过学堂的先生帮忙解读。但王都的大小学堂,秋娘都跑遍了,竟没一个先生能看出一点门道来。
于是,被绝望和烦恼淹没的秋娘每晚往往会在打骂不成器的儿子,又或是在回忆和段天穹的往昔中伴随着泪水度过。
而小段记不知是天生性子刚强,还是在不断的挨打中培养出了倔强的性格。无论母亲如何打他,只是一味地咬牙忍受。
打到最后,连秋娘也不禁感叹:“这孩子倒是个硬骨头,将来真是大仇难报,也不至于太没出息。”
很快,事情迎来了转机。段记暂时不用再挨打了,至少不用挨他妈的打了——秋娘在坊间打听到,要想修真入门快,可以先从练武起步。只要练到能熟练运转体内真气,一开始修真随随便便就能通过筑基期,而且要是走体修路线,习武的帮助则更大,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秋娘听到这个消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次日便拉着段记跑去离家最近的一家武馆。谁知,馆主只是在段记的肩头、小腿上摸了一把,就摇摇脑袋说了声“不教”,接着便开始往外轰人。秋娘不信邪,又带着儿子去了另一家武馆,结果那家的馆主只隔着门看了一眼,就拒绝了收徒。
就这样,娘俩溜溜在王都跑了一天,跑遍了大小武馆,但无一例外地拒收段记。
直到天色擦黑,仍然不肯放弃的秋娘敲开了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破败武馆的门。
说是敲开,但年久失修的大门已经合不拢,任风一吹就开始吱吱呀呀的摆动。秋娘敲门都不敢用力,生怕把门敲倒了。
武馆院子里有人懒洋洋说声进来。
母子俩进门后,发现门后的景象更是萧条:一共三间茅草房,已经塌了一间半。院内杂草丛生。角落里东倒西歪的扔着几件兵器,也均已生出来半尺厚的铁锈。而武馆主人正在院子中央,背对大门,歪坐在一把用多种废木料歪七扭八的拼接而成的圈椅上,摇着一柄千疮百孔的破蒲扇。
“有事吗?”馆主心不在焉地斜过脑袋问道。
秋娘端详馆主。只见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生着一张四方大脸,宽鼻阔口,眉宇间倒是有几分英气,只是被埋在皮肤上的污渍下不易察觉。他盘起的长发只用一根树枝来固定,衣衫也是打着无数的大小补丁。
秋娘见馆主样子如此窘迫,怀疑他是否够水平教学。可事已至此,也只能抱着侥幸心理问问。
“不收!”馆主听了她的来意后干净利落的回答。
“为什么!今天不说明了理由,我们娘俩可就不走了!”
秋娘气冲冲跑到馆主正面,把腰一叉,活像是要打架。
馆主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微微一笑,用破蒲扇指了指段记,慢悠悠道:“这孩子天生筋脉僵硬,骨头却软的要死,这样的体格练不了武,但凡是个正经武师都不会收的。”
秋娘听了,气势减缓,但还是坚定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请您试着收下我儿。”
“大嫂,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教不了,孩子也受罪。不如让他另学门手艺吧。”
“我不管!你是师父,该怎么调教他是你要想的事情!至于费用,无论你是要钱还是要粮我都不会短了你的!”
秋娘的这句话似乎激怒了馆主,他二目圆瞪,从圈椅上站了起来。
“武馆是我开的,我想收就收!不想收,你就是说出天大的理由来,我今天也不收!”
“我、要、报、仇!”秋娘紧咬嘴唇一字一顿的说道。
“报仇!?不好意思,那我更不收了!”馆主冷哼了一声,“我开馆就图一乐,没心思趟你们家的浑水,将来你儿子报仇无论成功与否,当老师的都免不了受牵连。”
听到他如此说,像是段记的体格问题还有转机,秋娘还有些窃喜,但馆主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一直炽热的复仇之心凉了半截。
馆主继续说道:“话说回来,你想报仇就要赌上孩子的一生,你是否考虑过孩子的心情?要是他功力不及别人,被人一刀砍死了又当如何?我看你好像就这么一个孩子,还是回去再好好想想吧!”
馆主说完,丢下目瞪口呆的秋娘,转身准备回屋。但他没有料到的是,一直在旁边干瞪着空灵的大眼睛、一声不吭的傻愣了半天的段记突然一溜小跑,拦在了他面前,并干脆地跪了下去磕起了响头。
“我想报仇,求馆主收了我吧!”
段记此话倒是不假。虽然或多或少的受到母亲影响,但他主动想要复仇可不是因为“遵母命”,或者“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之类的迂腐的老理,只是因苍天宗害得他自幼没了父亲,免不了受到周遭孩子欺侮,这才恨死了苍天宗。
馆主点点头,说道:“你这孩子倒有些骨气。我看你能硬多久!”
他刚一说罢,猛然一挥手中蒲扇。
一股劲风将段记卷起,迅速推出门外。不等段记做出反应,那风却又悠然减弱,让他平稳落地。
秋娘担心儿子,急忙跟了出去。她前脚刚迈出去,身后大门轰然紧闭起来。
“记儿,看起来这老师是真人不露相,而且亦非俗人,你一定要拜了他!”
她抚摸着段记的脑袋,忽地往下一按,迫使儿子跪在大门前。接着,秋娘也跪了下去。
“只要他不答应,咱娘俩就是双膝跪出血来也不起来!”
段记干脆的应了一声,跪的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