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中心,肖提着灯在狭窄阴暗的空间内细细检查着错综复杂的连杆与齿轮,这是这座教堂顶端的钟的内部,这座钟在今早停止了运作,作为大概是白翼学院唯一一个的机械师,肖被教堂的人请了过来。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神父与修女围在外面好奇地张望,不过在漫长枯燥的等待中,也都失去了耐心纷纷离去。
教堂已经很破旧了,很少会有人来这里,往往只有当不幸已经发生时才会有一两个“虔诚”的信徒前来祷告。平日里只能见到些苍老的修女和面目严肃的神父,似乎只有在每周的第一天发放救济粮时这座教堂才会热闹些。
外面还在下雨,浑浊的雨珠凝结在教堂高墙的玻璃上,让原本就不明亮的空间内部显得更加灰暗沉重。
肖从空间的内部钻出,挺直了酸痛的背部,齿轮与各机件传来和谐的运作声,教堂内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门还大敞着。肖收拾着自己的工具,他做得事情并不能得到任何报酬,不过在毕业的时候能在一张薄薄的纸上多上一句不轻不重的推荐。
肖看了眼腕表的时间,离黄昏的到来还有足足两个多钟头,昨天因为没有和苏郁他们一起去看灯潮,弄得肖一整个上午的上课时间都不能安宁。要是今晚再爽约的话,大概就别再想要安宁片刻了吧。
肖拿起伞,走出门,教堂门廊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影,裹着长袍,看不清脸。应该还是个孩子,不过一个孩子怎么会晕倒在这里呢?雨从门廊的边缘处打进,空气中除了尘土味还有一股湿衣服的气味。
肖知道教堂偶尔会留宿一些无家可归之人,看躺在地上的孩子身上的穿着大概是类似流民一样的人,对于为何那人要躺在这里肖并不会关心,如今他所关心的事极少,甚至接近于零。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好。
肖撑开伞,远远绕过人影,大概在出去时他会和教堂的值班员提醒一声,至于更多的事情他是不愿意再做的。
雨很大,肖走出门廊,伞面上密密的雨带起一层水雾,整点报时的钟声响起,在只有雨声的空荡的教堂建筑间四处回响。
肖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人影,轻轻地皱眉,终究还是走了回去。肖小心地将人影搬起放在门廊靠里淋不到雨的方向,发现她的衣服早已湿透,像是在水里浸泡过一样。
肖看清了兜帽下的脸,在演练场旁肖见过这个奇怪的女孩,当时他就不想与这个奇怪的女孩过多的接触,现在也同样不想。
肖站起身子,大概是确认了女孩不再淋得到雨打算离开。
“我认得你。”
肖惊讶的转回头,原本昏迷的女孩睁着眼,用她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看着肖,在往后很长的日子里肖一度怀疑女孩的眼睛是否真的已经失明。
肖没有回话,女孩也没有从地上起来,她在等着肖说些什么,不过令她失望的是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像是一个舞台之外的旁观者。
女孩有些生气,不过也只是片刻,她并不指望眼前的肖能够帮她什么,作为已经习惯一个人处理所有的事情的她来说,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忘记了如何向别人请求帮助,或是帮助别人。
“你走吧。”女孩闭了闭眼,她很喜欢下雨,无论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是气势滂沱的暴雨,雨声总是能勾起她的想象,在她黑暗无边的视野中幻想着一场色调单纯略显沉重灰暗的落雨图。
也许也是因为眼睛的原因,女孩并不能想象得出除了灰暗以外的其他的色彩。
女孩突然想起自己在很久以前的日子,在那个她还看的见的日子里。不过那也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大概入眼的景物与现在别无二致,灰黑没有尽头。
她想起故乡的一个老人和一只猫,那同样是一个灰黑的画面。老人很老了,毫无生气的面孔,穿着一件四处开裂的大衣,时常在冬日里到店里火炉前的公共座椅上取暖,和他那只同样苍老的狗。每当有人向他搭话时,在他凝然不动的脸上便会突然掠过一丝恐惧,不知所措的颤抖着捡起他的帽子和拐杖,拘谨的起身,用他含糊而又颤抖的声音说些难以明白的语言。
女孩看到的是这样的老人,最后死在街上一处又窄又黑的胡同口,同他苍老的狗一起。
女孩意识模糊的想起这些,她明白了,这大概是死亡吧,不久自己也会像那老人一样死去。女孩不愿意用可怜二字来形容自己的死,如果自己要死的话,大概……
女孩睁开眼,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不过错觉般的女孩听见的雨声似乎清晰了些。
摇摇晃晃,女孩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躺在地上,而是被人抱了起来。
肖抱着女孩导致打着伞的角度微微倾斜,有不少的雨落进,打湿了他的衣服。很多文学家都写过关于人性的复杂,时而良善时而向恶的复杂人性,让许多的人都为之痴迷。
肖不喜欢麻烦,不过他真切的看见了女孩无神的眼中露出的不易察觉的情绪。那种眼神他认得,在北洛的风雪中。
贝奥钦纳家族作为最后一批仅剩的旧贵族中势力最大的一个,被勒令交出现任家主当众处死。可是贝奥钦纳哪还有什么家主,只有一群早已昏庸奄奄一息的老人们,以及两个年轻人。
那些昏庸无力的老人们当然不被认可为家主,没人会相信他们能主导一场战争。所以两个年轻人之间必须选出一个被处刑,另一个流放远地。但似乎选出谁,都是遗憾。
行刑前一天夜。
哥哥,听说白翼城不会下雪。
大概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北洛这地方一年到头都看不到雪停的一天。
嗯
可是我不想去。她的眼睛同样是极亮的褐红色,脸上再也没有笑意。
不行。
那时她的眼神与现在的她别无二致。
雨势依然没有减弱,有雨珠落在女孩的脸上,女孩笑了笑,也许是因为自己或许还不用死。
肖没有看怀中的女孩,就这一次吧,希望不要太麻烦。
白翼城郊外的针树林中的一个破旧的木屋内,银白短发的男人收起了长日轻浮的笑容,面色严肃的看着由桌上水晶球映射出的画面。
“艾西莫科,你能保证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
“是的,我的朋友。”男人忧虑的望了眼窗外,寂静的林中只有雨声,“同暗会的黑大概已经快死了。“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教皇也来了吗?”
“不知道。”
长久的沉默,“艾西莫科,回来吧,看样子那两人的战争我们是无可奈何了。”
“谨听您的嘱咐。”男人眼中闪了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