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热与痛突然间复活
在水中绽放开生命
天热得让人有些糊涂
阳光直射着我的脸
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1］
那一阵重庆火锅正是时髦。
一面赤红，一面清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最初的泾渭分明到最终的不辨清白，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在此过程中，舌尖被有效地控制在热与痛的边缘，欲望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众男女对吃喝的要求确实并不高，重庆火锅便足以满足各方面的要求，并且这里嘈杂热闹，符合集体饕餮的气氛。柯博智也并没反对，最后进了这间平时不打眼的场子。
郭子和旁边的一个女孩闹得正猛，一边认真地猜拳一边被流水般地罚酒。
那些全无心肝的男孩哈哈大笑，七嘴八舌道：“谁教他背着我们跟人家女孩儿吃饭？”
郭子第五杯下去时已经两眼发直，商珊从外面走进来，边走边笑，她的衣服浸透在熏衣草的芳香里，精致的手工刺绣，穿袖蜡染的罩衫，大家闺秀的民族风情。
郭子起先最早在网上认识的就是商珊，郭子正式和安欣分了手，这段时间便又和商珊不温不火地套着交情，可人家说话时大胆不羁，实际却点到为止不越分毫。
从外面刚进来的商珊，被这一幕逗乐了。
“瞧，我还没来就对号入座了啊？！”郭子笑了“你再不来我就把你甩一边去了！”
商珊寸步不让：“是人家把你甩了吧？”
郭子瞟了在边上坐下的商珊一眼，小声对她说：“她要是真没瞧上我，嘿，至于……”他突然收了口。
“哎呀，这是好事呀，跟郭子还真有一腿，听说那次满脑子里还是那个A6的影子。哈哈哈哈。”讨厌的笑。
“是呀。那次她们家那小狗老是冲我叫……弄得我全身紧张。”郭子一脸的难堪有点沮丧地说。
柯博智本以为郭子会说出另一个的答案来。
众人大笑起来。
商珊总结道：“他就属于想吃还怕烫，吃完还后悔的那种人……”
—— 像是有种什么冷冷的或者灼热的东西猛地落进了胃里。
——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场子里浓烈的气氛把头弄得昏沉沉的，眼前的一切不真实起来，像是一出讽刺的闹剧。柯博智竭力振作精神，正襟危坐，只等着这一幕散场。
浓烈的热加上一些敏锐细小的疼痛，从味蕾间一直漫散至口腔，那刺激冲击着神经。
热与痛的综合感觉。辣，是一件能教你记一辈子的事。
柯博智游离于另外一个世界，闷闷地一声不吭。
郭子一跺脚：“哎！范什么楞呀！罚酒一杯！”
柯博智起身一饮而尽。
郭子一把拉过商珊：安欣呐？今儿她怎么没来？
商珊连忙笑着接过话题：“你要是想她？那我打个电话……”说着真的从小包里拎出电话来。
郭子被酒呛了一下，憋着气拽她的胳膊，然后费劲地咳着指柯博智：“你就提他，……就提他，别说我也在。”
商珊对着电话一脸神秘的笑：“啊？……不远，打车来吧，叫你柯哥哥给报销……”
商珊眼神盯着柯博智：还真给你面子呐，听说你，立马就要来。
这还用问！郭子双手一拍：“我早看出来了。”
商珊直起身子，嘴里的矿泉水噗地喷出，天女散花般地落在柯博智脸上：“可别被她外表骗了呀……”说这句话时，她仍然是玩笑的口气，但嘴唇和眼睛里都毫无笑意。
柯博智扬起眉毛，不置可否。平心而论，自己也不过是觉得有点神秘而已——好奇，对，就是好奇。
当时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安欣红色的棉布长裙，那种暧昧的嫣红色，当中泛出白光，恍惚荡漾的感觉。
记忆里的成份会被时光一点一点地剥离，空白留给想像中的美好，就像经过修整的旧相片一样。也许那天安欣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但无论如何，商珊说安欣喜欢深嫣红色，还喜欢棉布长裙。于是在记忆的胶片日益模糊之前，柯博智接受了这个预先的假设。
真的是安欣吗？是的，是安欣。居然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她了。
“怎么来的？”郭子没话找话。
“by bus……”安欣老实地回答。
“最近没跟网友见面？”
安欣不理他，转向商珊说女孩子的话题。
众人奋不顾身地举起酒杯，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多么想高呼它几句口号啊。这一顿火锅吃得真是情绪激昂，那种酣畅和通透，那种被麻痹后的明澈，将所有过去的努力像烟雾一样飘散了，而眼前却越来越影影绰绰地模糊不清。
这情绪很快令大家更加亲热，大醉的人钻到桌子下面，另有大醉的人被抱着，横放在椅子上。商珊和郭子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只有她最嚣张，时不时银铃般地笑着。
总该主动说点什么，柯博智终于发现自己是个极没出息的人。心头一股强烈的旋风席卷而来，他的大脑出现一片空白，以至于不得不攥紧拳头，使劲控制住自己，正襟危坐。
商珊突然把头轻轻地靠在郭子肩上，她悄悄地说：“这样吧，咱们演戏给他们看，演爱人。”
郭子手中的酒撒到了自己身上。
商珊随后又面无表情地推开郭子，说，你喝醉了。
不，我没醉，我真的喜欢你。
“咱们抓阄，抓到谁算谁。”商珊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也算我一个……！”安欣来了兴致，主动在下面做起阄来。
“好，好啊。我们一起玩。”这次大家起哄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别具用心了。
郭子接着叫：“抓阄就算了……反正你也跑不了！”
“少废话，我说抓就是抓，你们说呢？”
大家鼓掌欢迎。
柯博智也不知其中的原因，他只是觉得这是郭子有意无意的安排。
郭子如愿以偿地抓到了商珊，用眼神狡猾地瞄着柯博智，然后看安欣身边的位置。可天不凑巧，柯博智抓到了另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在一家外企当秘书，形象不错，人也文静。
而安欣身边是个白胖而腼腆的男孩子。
商珊和郭子做起秀来，她的笑声里，有看似纯真的放荡。他们借酒说一些早想说却又不好意思说的话，不停地继续干杯。
商珊笑嘻嘻地故意在大锅里挑出一块午餐肉放在郭子碗里，然后缺氧般地倒过去，双手搂住郭子撒娇似地说：“我老公喜欢吃这个……”
郭子满意地揽上她的肩膀，男孩子们看得眼红心跳。
“你敢么？”郭子挑衅似地瞪眼问那个白胖男孩，那男孩看了一眼安欣，殷勤而周道地笑着不说话，脸上红了一大片。
安欣手指交叉地放在膝盖上，不看他，不看任何人。
“你呢？你敢么？”郭子转向柯博智。
“谁说不敢？还敢把我吃了？”
“来来来，换位置……看她把你吃了！”郭子吆喝着，柯博智感激他的诡计。
商珊伸出筷子在空中一挥，冲安欣坏笑：“她现在肯定渴得很……。”
众人有节奏地拍起巴掌来。
柯博智感到她的呼吸很近，就像那个午后那样近。多想俯下身去认真地吻一吻这陌生的、如此可爱的嘴唇。过去曾经多么长久地眷恋它温存多情的气息呀！在此时她如此生疏，如此贴近地挨着他。
安欣吃吃地笑着，嘴角咧成了月牙儿。她知道郭子色大胆小，说什么也不敢这么做的，这样一来柯博智就赢了。
杯子，酒瓶，叠在一起，撞击着，满地的啤酒液。身边是一些女孩和男孩恶搞下的喝彩。
他的目光和安欣相遇，看清安欣眼中的光芒。她出乎意料地抬起头，盯着自己，代表着对优胜者毫无保留的支持。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被屏蔽了。
直到多少年后，柯博智仍然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他还记得她的嘴唇很软，他们的初吻是那么温情有度，双方都有意克制似的，吻得很轻，点到即止。与以往任何一次的吻不同，这浅浅的一下在柯博智未来的日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迹。
男孩子们败下阵来。
这对狗男女……算是得逞了，众人在商珊的调笑下一轰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