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记得……记得来寻谖儿啊……”?就这一次,让她自己做回主吧。
顾浩阳一声拿下,罗安的士兵们把叛军团团围住,数十柄长矛指向顾浩之等人,似乎只要微微一动,士兵的长矛就会抵到他们的脖颈边,顾浩之没再往前,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此时身后失火的朝华宫火势逐渐旺盛。
顾浩允周身忽地冒起一阵寒意,他迈前半步,动作有些僵硬,那是凌谖吗?躺在那边的是凌谖吗?恍恍惚惚的窒息感袭遍全身,可是她刚刚,明明还站在他面前啊……
凌谖她说:故事结束了,她也要走了。所以,这辈子父女一场就这样结束了吗?
脑海中的画面凝固了,十二年来,顾浩允几乎没有和凌谖单独相处过,他甚至都不太喜欢看见凌谖,只因凌谖越长越像,他害怕面对能让他想起关于唐忆雪一切的人和事,包括女儿,但,明明都是不曾在乎过的人啊,为什么心会觉得痛呢?
顾浩允一步步走近,朝华宫火势渐大,忽然一根横梁被烧断了,重重的砸了下来,阻断了顾浩允的脚步,而他本人也被灼热的火光惊的后退半步,一众侍卫也顺势做出保护顾浩允的动作,此时一位副将着急上前对他说了什么,顿时他面色大变,不巧的是朝华宫门厅彻底塌了,现在顾浩允虽未登基但也已经是罗安未来的君主了,在场众人都让他不要再向前。
他因焦急于副将告知之事,又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顾凌谖消失在这火海里,他大喊道:“快!你们快去救火,一定要把凌谖带出来!”他自己来不及停留,立刻带着一批人向玄青宫方向跑去。
而留下来的人呢,没有谁敢立即冲进火海里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他们那一盆、一桶的水怎么可能和熊熊大火对抗呢? 最后等朝华宫几乎烧烬后火势才被彻底扑灭,里面所有的东西都面目全非,废物堆里有多具焦黑的尸骨也已经残缺不全,他们根本就认不出哪一个才是顾凌谖。
只有在靠近后殿的出口处找到那块玉佩,那块刻着她名字的玉,上面的红色丝带早已化成了灰,刻字的凹槽里也布了黑乎乎的残渣。 有人找到它时,兴奋地把它拾起,但经过熊熊烈火的烘烤,玉面烫手的很,那人一不小心又把玉佩掉在了地上,玉佩虽没碎,但出现了几条裂纹。
后来,这块玉佩还是到了顾浩允手上,那时他肩上受了伤,他还未来得及包扎,众人已将朝华宫的火扑灭,只是没能找到凌谖的尸首, 顾浩允凝视着玉佩,久未言语……有些事,有些人,一旦成为过去,那便真的是一辈子了。
……
三个月后,新皇登基,普天同庆,百姓们无不称赞新君的才干,而如今国事渐稳,也是时候要处置叛军党羽了,谋反篡位这种事情在罗安建国以来是头一次,朝中大臣众说纷纭,有的说要借此事杀鸡儆猴,也有的说毕竟新皇掌朝不久,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稳固朝政收服民心,而这个问题也一直悬而未决。
顾浩允到底还是念及兄弟之情的,他借自己登基要大赦天下为由,并未处死顾浩之,只是将他发配西疆,罚他此生不得再入上京。
临行前,顾浩允去看望了顾浩之,他带着枷锁,脚踝处锁着孩童臂粗的铁链,受了多日的牢狱之苦后他彳亍而行,即使顾浩允放了他一条生路,可他并没有领情,路过顾浩允身边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侍卫们推搡着他,他行动不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顾浩之吃力的站起来,微微抬起下巴依旧带着些傲气说道:“顾浩允,原是我低估你的手段,你的教养之法我领教了,可我不会认输,今日要么你杀了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顾浩允听罢,面色平静没有恼火他的话:“事已至此,三哥原何还要说这些话?”
顾浩之冷哼一声:“难得,你还叫我一声三哥,可是我问你,你有一天把我当做过哥哥吗?”
顾浩允忽然回头眼眸一寒:“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也是人,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你还是安心去西疆吧。”
顾浩允一个眼色,示意侍卫把顾浩之押走,当顾浩允快走上囚车之前,他的妻子孟绣瑢叫住了他,顾浩之循声回头,面光落在孟绣瑢脸上,他呆住了,不多时,他迅速的低下头不再去看,想尽快逃离这边,他应该……也不想让孟绣瑢见他这般模样吧。
孟绣瑢疾步上前,忍着泪水,颤抖着声音又唤了声他的名字。
顾浩之再次抬眸,重新望向孟绣瑢,他张了张口,纵有千言万语而如今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也道了一句“对不起”。
她何尝不清楚顾浩之为何道歉,只是到了这般地步又能再去责怪他什么呢?孟绣瑢极力扯出一个淡淡的笑道:“现在没事就好,你看我们都在就好,这次当真要谢谢皇上了,是他力排众议保下了你。”
闻言,顾浩之道:“我没有办法,母后一族的压力全在我肩上,我与顾浩允注定是要争的,我也想让你和诵儿有更好生活,如果不是你们,我一日都不愿多活,但我希望你一直是站在我这边的人,可为什么连你都要说这样的话?”
孟绣瑢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为何你还是这般执迷不悟,我不在乎你有没有权势,也不在乎你什么地位,对我和孩子来说,你平安才是最重要。”
孟绣瑢继续说着:“你知道吗,皇上与我说让你去西疆只是暂时缓一缓,等过了几年就把你调回岳州,让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你们是兄弟,皇上的为人你难道不清楚吗?皇上保下你,用心良苦,你为何还不理解?”
顾浩之错愕哑言,他拼尽全力去与顾浩允相争,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输他,就算事事胜过他又如何呢?只这一回,便是一生了,这次他输的遍体鳞伤,输的一败涂地。
孟绣瑢落下泪来:“浩之你醒一醒吧,自知你败后,西樾人在玄青宫找到了我和凌诵,他不甘心就这样兵败,想杀了我们,是皇上及时赶来救了我们,也正是因为这样,凌谖葬身于朝华宫的火海中,到现在连尸骨都没有找到,你知道皇上心里有多痛吗?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与他血脉相连,可是皇上却为了我和凌诵……”
顾浩之握住她的手,并替她擦去眼泪,道:“瑢瑢,我答应你,以后只一心一意做个平凡人,与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了下人丫鬟,没有了锦衣玉食,你还愿意吗?”
孟绣瑢回握住他的手,点头道:“我愿意,以后有你的地方便是家,那便是我的快乐。”
临行之际,顾浩之回头望了一眼落日霞光中的皇城,忽然折身下跪,高呼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而后重重一拜,久未起身。
他知道自己这回离开上京,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但他现下无怨、无悔更是无恨,只有顾浩允这样的人才配当罗安的皇帝,只有一位懂得大仁大爱的皇帝才能许天下百姓安泰常康。
人,只有到真正放开虚名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缺少的是什么,是了,他与顾浩允之间,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输了,顾浩允他没有任何顾忌,他只需去做那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即可,而他自己呢?被冠以仇恨和所谓的使命,他似乎生来就不能为自己而活,而如今他放下了本就不属于他的执念,忽觉一生轻松,他人虽然离开了这里,但他会把忠心一直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