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应天府
洪武皇帝朱元璋驱除鞑虏,便是在这里定都,建立了大明王朝。应天,或许不如“金陵”之名来得响亮,但这并不影响这座古城作为六朝古都的辉煌历史,而此地的原住民,理所当然地再度成为了居于“天子脚下”的小民。
自古居于帝都的小民都存有一种习惯,便是不论自己何种身份,对于近期的朝廷大事总是要发表一番自己的“真知灼见”,似乎这样才能彰显个人的与众不同。
不过近几个月,整个帝都均被冷冽肃杀之气所笼罩,直压得帝都之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说“关心”朝廷大事的升斗小民,便是以往喜在秦淮河畔一舒胸臆的国子监生都变得蔫蔫儿的。
然而,一行车队的到来,却如不速之客般终是打破了这种压在帝都上空可怖的肃杀气氛。
“诶,掌柜的,你说这么大的阵仗,禁军开道,还有锦衣卫同行,嘶~莫不是被捉拿进京的胡惟庸之同党?”往日里惯是嘴快的一名店小二还是忍不住,压低着声音对一旁有一搭没一搭乱打着算盘的掌柜询问道。
“别说话,你小子不想活了!这种事也能瞎猜?”掌柜的狠狠瞪了店小二一眼以示警告,说完便打发了他去后厨帮忙。
“我看不像。”店内一名士子打扮的年轻人不知怎么听到了店小二的窃窃私语,手摇浮扇的低声道。
“哦,怎么呢?”这位掌柜的其实心里对此也是十分好奇,听到这位士子模样的年轻人似乎别有看法,便凑趣似的问道。
“掌柜的,你看,”年轻士子将目光转向自城门而来的大型车队,说道:“这车队中虽有禁军、锦衣卫同行,但看其行动,是在拱卫着车队中的一辆马车,保护之意溢于言表。若是钦犯的话,哪会如此行事?”
掌柜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阁下说得有道理,可这样好像也不能断定不是钦犯,若是那马车之中是朝廷极重视的重要钦犯呢?”
那年轻士子摇了摇手中浮扇,解释道:“你说的不错,光凭这一点的确不能说明什么。可是你难道没有注意到那辆马车一侧的大纛,上书一个‘代’字。”
“‘代’?这……”年轻士子的解释显然是触及到了掌柜的知识盲区,令其不明所以。
年轻士子看着掌柜的叹了口气,本不欲鸡同鸭讲,但当他回过头来,发现不知不觉间店里的其他客人竟然全都围绕在他的身边,满眼好奇看着他,都在等待着他的回复。
年轻士子的虚荣心在此刻得到了极大的慰藉,于是在轻咳了一声后继续说道:“诸位难道忘了,当今陛下为保边境安稳、不受北元侵扰,分封了数位塞王镇守边关,其中一位便是皇帝陛下的十三子代王殿下,负责驻守在大同军镇。故而小生才敢断定,这车队定不是押解进京的胡惟庸案同党。小生猜测可能是边境有警,皇帝陛下特召这位代王殿下入京述职罢了。”
这位不知名的年轻士子说得倒是有理有据,算的上是比较接近事实了。是的,这一行由禁军、锦衣卫保护进京的车队正是历时六个多月受洪武皇帝旨意自大同军镇回京的代王朱桂一家。
皇宫
接到锦衣卫信使的来报,一向争分夺秒处置国事、几乎是将偌大帝国背在身上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今天出奇地没有伏在他那案上批阅着犹如小山似的堆积着的奏章,而是一个人固执地站在门外,眺望着远处。
在皇帝身边服侍的中年太监李矩,对于皇帝对那位未曾见过的小皇孙竟有如此的感情也是十分疑惑不解,但皇帝自然是不会告诉他其中缘由。出于对皇帝的忠诚,李矩轻轻唤过一名小太监,命他到宫门守着,一旦有消息就立即回报。
可就在小太监应命离开的时候,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高大汉子自远处走来,在洪武皇帝大礼参拜,道:“启禀陛下,代王殿下一家已经进宫了。”
“好!毛骧,咱那个孙子身体还好吧?”洪武皇帝先是一喜,继而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位飞鱼服在身的高大汉子就是令大明朝臣闻之色变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可这位令人胆战心惊的指挥使大人在洪武皇帝面前却犹如忠犬一般乖顺,他磕了一个头回道:“回禀陛下,托陛下庇护,小皇孙虽因舟车劳顿有些精神不振,但全身并无大碍。”
“哦,那就好。你快把老十三一家带过来,咱在这等着!”洪武皇帝笑着挥了挥手,命令道。
“遵旨!”见到皇帝如此欣喜,毛骧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连忙起身退了下去安排不迭。
一刻钟后,代王一家在毛骧、蒋献的陪同下来到了皇帝所在的偏殿。
代王朱桂终于看到了阔别多年的父亲,看着他满脸皱纹的衰老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直接跪倒在地:“不孝子朱桂参见父皇!”
“好,好孩子,起来吧!”对于儿子的真情流露,朱元璋自皇后、太子去世后那颗被冰封许久的心再度感受到了一丝亲情的温暖。他对于自己这个与郭惠妃所生的十三子是寄予重任的,将他封为塞王是期盼他能和几位兄长一样保境安民、拱卫京师。所以若非重要军国大事,他是不可擅离边关的,而这一次就算是自己作为皇帝的任性之举吧。
“你那小子呢?快让我这当爷爷的稀罕稀罕。”在与儿子稍稍述了别离之苦,朱元璋便把话题引到了他最关心的事情上。
“是,父皇。”朱桂知道父亲的关切,从王妃徐氏怀中抱过儿子,转交到父亲的手中。
“好,好,这就是我的孙子啊!嗯,这小子真好看,比你爷爷我要好看多了。嗯,和标儿一样好看……”朱元璋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家伙,一边轻轻摇晃着一边喃喃自语。
不知是不是认人的缘故,在朱元璋怀中的这个小家伙忽然皱着眉头睁开双眼,一老一小四目相对,但这对视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声凄厉的婴啼便响彻了整个偏殿。当老人尚在失措之时,突然觉得胸口处一片湿热,原来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在他的身上撒了一泡尿……
代王妃见状吓得连忙跪地,回想着父皇近年来的暴虐无常,赶忙说道:“孩子懵懂无知,还求父皇恕罪!”
李矩、毛骧一众人也是惊恐交加,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场景,但对于这“侮君之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这是做什么?”朱元璋微蹙眉头,浑不在意地挥手道:“起来吧,这也算是这个小子给他爷爷送的一份‘见面礼’。”
朱桂知道父亲没有怪罪,心里也松了口气,拉着惊魂未定的妻子站了起来。
偏殿里的太监宫女见状赶忙过来为爷孙二人更换衣物,即便皇帝没有真正恼怒,可此时偏殿的气氛也是变得冷了些。
“这小子的名字起了吗?”还是朱元璋打破了冷寂的气氛,抱着更换衣物后复又睡着的小家伙展颜问道。
“回父皇,还没有。”朱桂应道。
“噢,咱记得之前给老十三你这一支定的下一代是‘逊’字辈,是吧?”
“父皇记得没错。”
“嗯,轮到这一代么……‘煓’字如何?煓者,火炽盛也。”
“‘煓’?朱逊煓……嗯,多谢父皇赐名!”朱桂在嘴里咀嚼着,名字极好不说,就说这第三代中有几人能得到父亲朱元璋亲自赐名的殊荣?于是朱桂急忙为自己的长子叩谢道。
嗯,代王嫡长子朱逊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