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6点钟我必须起床,要接水。台站用的自来水是村里“土自来水”供应的,郊区的住户都是平房,自来水没有水表。春季一到,家家户户把水管子接入菜园子,任凭管子中的水自流,要是供水一整天那水就流一天。自来水的承包人受不了,采取限时供水的办法。夏天早晨6点起供应一个小时水,冬天还是这个时间供应一个半小时的水。在这个时间段内我要准备好台站当天的用水。台站原有一口水井,因为公孙台修建楼内下水的渗水井过于靠近水井,井水只能用来冲厕所和涮拖布,有臭味无法食用。我必需备足全台站人员的两天用水,因为停水没有通知。
每天早晨7点钟准时打开单位的大门,8点之前为定位科下夜班的人准备好早饭。8点钟,定位科、预兆科值班人员和台长上班。甄台经常到台站来吃早饭,钱想和刘朝阳也吃,我还要再做一次早饭。不能提前准备好的,往往你准备了他们不吃,你没准备他们要吃,那才怪呢。然后,清理厨房的锅碗瓢盆,用抹布抹一遍会议室的沙发、窗台和桌面,用拖布拖会议室地板、走廊地面、楼梯踏步,最后清理厕所,把垃圾打包。此时已经9点多,我赶紧骑上自行车去市场,顺便捎走垃圾包。离台站最近的农贸市场要走四公里。我一次性地买好中午、晚上和第二天早上的食材。台站有冰箱,可以多买一点存放起来不用天天跑的,我还是坚持天天跑市场,一来保证值班的人吃上新鲜的副食,二来我也出来散散心。一年中,只在年底给我一个白天的假,我一定要回家看看老妈和侄男哥女。整天呆在台站,我有点心闷。12点钟之前一定要备好午饭,固定吃饭的只有定位科的值班员和我这个厨师,甄台和钱想不固定,其他人不在台站吃饭,干完工作就走人。年纪大了睡眠明显减少,回到锅炉房边的卧室,半仰半卧地休息半个小时。下午先侍弄菜园,然后给树木整形。活计最多的是锄草,不论你清理得如何干净,一场雨过后,草就疯了一般地钻出地面,锄了一茬是又一茬。喝点水歇一歇就得做晚饭,吃晚饭只有定位科值班员同我。柏松最不挑食,我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很少提出特别的要求,不论好赖饭菜都能吃饱。汪台吃东西太挑拣,不吃的东西太多,就算是做他爱吃的,他也吃不了多少。钱想很少吃肉,吃肉专挑精细的吃,他特别喜欢吃海鲜。甄台喜欢大鱼大肉,无酒无肉不吃饭。老乌专爱吃肉,特别爱吃肥猪肉,晚饭有红烧肉和白酒就成,其它的可吃可不吃。一次,由乌科来准备节日的伙食,乌科把钱全买了肥肉。刘朝阳不乐意了,“你妈X的,也买点香肠啊,就买自己爱吃的。”小刘爱吃一些儿童的小零食儿,他从来不喝一个品牌的饮料,最好是样样都品尝品尝。逢周二例会,这天的上午是台站人员最全的时候。乌科总是对甄台高喊:“甄台,喝酒,是吧——,都明白的,甄台最爱啊——,是吧——。”接着钱科和刘朝阳也来帮腔,说着说着甄台就同意了。最忙的人是我,我要备好一人一个菜。从中午开喝,杨光、老周和小米很少在台站吃饭,酒桌上最先退席的是柏松和汪台。下午3点钟钱想肯定离开,他必须回去做晚饭,他怕老婆。到晚上,往往剩下甄台、乌科和刘朝阳,热一热剩菜,他们接着喝,有的时候就睡在台站。
冬天没有树木、杂草和菜园子要我操心,可是并不轻松,主要的工作是烧锅炉供暖。冬天要起早,6点起床,7点30分之前要把暖气烧热,中午还要烧一次,晚上一直烧到11点才上床睡觉。锅炉是个小锅炉,不用吹风机,也不用引风机,只烧块煤,质量好的煤添一次能挺近1个小时。停炉的时候,压炉是个技术活,既要火种不灭又要少消耗燃煤,需要的时候一捅就能起火,总不能一天三次地重新点火,那太费事。
屋子烧缓和后停火,室内温度一点一点地降低,后半夜很冷。我用木方做了一个架子,放在枕头上,盖上大衣,给脑袋搭一个窑洞,靠呼吸的热气维持温度,身上冷可以盖厚被,这脑袋凉不好办,戴帽子睡觉不舒服。
冬天辛苦,每天给我加五元钱,一个月有一百五十元,这钱还是柏台给加的,我得感谢柏台。
晚饭后,我的最大消遣就是看电视连续剧,就愿意看农村的人和事,真实啊。看得我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没有电视我活不下去。柏台时期给我买的电视机坏了,修了几次再也修不好,修理工说:“张师傅,这电视机太旧了,都什么时代了,还看显像管的,配件都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别修了换一台吧。”没有电视看,我觉得长夜难熬,就去定位科值班室看。柏松值班的时候,他不看电视,总是上网。他说:“张大伯,电视是你的,你爱看什么就看什么,看到什么时候都行。”乌科就爱看些军事节目,一发射大炮导弹的,他就大喊:“好啊!是吧——。”刘朝阳看电视不断地换台,遥控器在他手中一刻不得闲歇,一个画面停留不住三分钟,使劲一按按钮,“你妈X的,啥X玩意。”汪台值班看着电视机,眼睛是直的,不知道他在考虑什么,我一开口说话就吓他一跳,我看着他那痛苦的样子就揪心。台站给公孙处买的电视让钱想拿走,被甄台追了回来,我美美地认为会给我用,没想到给了乌科。我只好自己买了一台电视机,自己看着舒心。恰逢有线电视更换数字机顶盒,电视机是我自己掏的钱,这机顶盒台站总得给我配上吧?甄台说:“从定位科接一条线对付着看吧。”“甄台,下个月模拟信号停播,只能看三个台。”“那就看三个。”我一赌气自己买了一个机顶盒,也不用猜测他人的喜好了,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周欣荣自从开颅手术后,性情大变,“我能——值个班——就不错了,顶个岗——挣份工资。别分给我——具体的——业务工作,我不要求——你们照顾——,是我不——想给台长——找麻烦。”任何的宴会她都不参加。逢她不值班,省局领导到台站来视察,只有局长级别的来,她才到台站来,连郜局都认为这样是应该的。小米总是跟在老周的身后,台站就两个女职工,二人形影不离,老周的要求就是小米的要求。甄台对小米不满意,“老周有病,省局来人她可以不到场,你一个年轻人可不行,不懂事。”后来,甄台对柏松有点放任,尽量不同这孩子接触,有点躲的意思。可能柏松在首都见过大世面,对台站的工作缺少兴趣,当着甄台的面就敢说,“破单位,破工作,死不了活不起的,说不定哪天就走人,有的是挣大钱的地方。”甄台并不回话,赶紧走开。我常想,外人看台站是天堂,天堂里的人怎么还有那么多的不如意呢?
六
省局来人考核甄台多次,不关我的事。要我说呀,都别内斗了,这当上台长的人不多一块肉,没当上的人也不掉块肉,都和和气气的多好。你们的工资都很高,都别不知足,欠一点就欠一点吧,跟我比你们都在天上。谁当台长都是当,我没有见过太好的,也没有见过太坏的。为什么在人嘴里,好的能上天,坏的都下地狱。
人啊,知足常乐。离开塌陷台这小单位,我还可以种地生活下去,台站的人未必能更好,人啊,要珍惜拥有的。
甄台预感到情况不妙,坐立不宁,我成了他倾诉的人,“考核的事,乌科不应该反对我,小刘不应该反对我,小米不应该反对我,老周不应该反对我。特别是钱科,更不应该反对我。”关于钱想反对甄台的事,我有点气不过,我去找他,“钱科,你主动求人家甄台,甄台也极力为你办成了孩子入学的事,你从感激的角度也应该投赞成票,可是你投了反对票,你这人太不讲究。”钱想说:“一码归一码,我也请他喝酒了。”谁要是给我一点好处,我能记住一辈子,感恩一辈子,这帮人和我真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