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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五

汪仁良不吸烟,妻子也不吸烟,家里却多次闻到烟味。家里的烟味,时有时无,时重时轻,毫无规律。最近夫妻失和,汪副台长怀疑家里来过抽烟的人,怀疑是抽烟的男人进过家门。

一天酒后回家,嗅出室内的烟味奇大,仿佛刚走了一个吸烟的人,就问妻子:“谁来过?”“没人来呀。”汪副台长抬手给妻子一个大嘴巴,“没来过人,这一屋子的烟味是你抽的?”汪妻十分委屈,“你是没事找事,我放假了,你当官了,开始嫌弃我。”汪妻哭了,汪副台长也觉得有点过分,躲了出去。一个星期以后,汪妻找到烟味的来源,楼下的取暖管道是穿过楼板上的预留圆孔上来的,这圆孔太粗,楼下的香烟味也走此孔上楼,汪家的烟味大小取决于楼下的客人多少。汪副台长知道冤枉了妻子,淡淡地说:“用东西塞上。”

自3998年,连续几年亥市的行业放假成潮。恰逢省局核实台站的人员编制,角亥台的编制由十四人变成十一人,有传言要定编定岗,如果定编定岗保持现状,那还做这种核实何用?多数人理解成放假。汪仁良的妻子放假,乌焦青的妻子放假,柏台长的妻子放假、儿子放假去首都打工,钱想的妻子放假后进了银行,郑师傅的妻子放假,刘朝阳放假后进了塌陷台,刘妻放假。

因为核实编制,在角亥塌陷台内部,人人自危。

柏台长召开台务会,令汪副台长牵头制定本台站的人员排名,其实是为可能的放假提前做好准备,放假就放排名靠后的人,这种做法是各行各业的惯例。排名难产,汪副台长一拖再拖,在柏台长的督促下排名名单终于出生:柏竹枫、乌焦青、陈信刚、汪仁良、钱想、周欣荣、杨光、刘朝阳、米小咪。

柏台长说:“其实,我们这样的台站,一个台长领导四名职工正好,多了人浮于事。”杨光听出故事来,当众质问柏台长,“前面的几位不说也罢,怎么钱想跑到老周和我的前边去了?”“啊,省局有一个不公开的指导意见,照顾每一个家庭。”杨光说:“柏台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放假的,你妻子、小米的丈夫没放假,也不可能放假。”杨光说:“啊,那就应该我倒霉?”刘朝阳说:“我妻子也放假了。”乌焦青说:“你是后进来的啊——,讲个先来后到,是吧——,都明白吧。”刘朝阳急了,“你妈X的,都是你妈X的啥人呢?”

杨光登车去了省局,陈信刚跟了去,“老陈,你没放假的可能,你急啥?”“我老婆要放假。”杨光说:“柏台长给你家保留一个,你应该庆幸应该感谢呀。”“你别说风凉话。”二人直接找到刘朝阳的舅舅——李副局长,因为他的二外甥要二次放假了。“小杨、老陈,请稍安勿躁,回去好好地工作,上面没有这样的指令,这纯粹是柏台长吓唬你们的伎俩,无非是要你们老老实实的听从台长的指挥,不过,这方法太拙劣。”杨光说:“无风不起浪,这消息这做法并不是我们一个行业的。”“是的,省局也有这种说法,其实不论局里还是台站,初衷是一样的,局里的人也不好领导啊,徐局长也挠头。”陈信刚说:“这是什么办法?特毁了我心目中局长的高大形象。”李副局长说:“像我们这种模糊的行业,不存在绝对的正确也不存在绝对的错误更别提睿智,小杨,小陈,都是人一头,都是人一头哇。”听李副局长如此一说,两人的内心稍有平静,怒气还在,杨光说:“不是吓唬,在他们眼中这是真的,因为他们家里有放假的,他们吃过这样的亏,他们推测我们行业迟早也一样,假如放假,排好名次等待着。如果不是真的,那么就借东风整顿台站,一举两得。如果是真的,那么我们就得滚蛋。”陈信刚加上一句,“柏台长说局里有人也没用。”杨光接话,“这是在说刘朝阳。”

在回程的列车上,杨光对陈信刚说:“他妈的坏,不用本科毕业。”

自省局回来,陈信刚当面揶揄台务会的成员,“好,你们都能制定古国局的条条框框啦。”私下乌焦青对有意见的几个人说:“我没参与,都是汪副台长和钱想的主意,当然是柏台长授意的,操刀人就是汪副台长,没有我,是吧——,都明白的。”杨光直接找上汪副台长,“这排名是你一手操办的?”“不是我。”杨光问:“哪是谁?”“这不好说吧。”杨光说:“乌焦青说名单的始作俑者就是你。”“他放屁,是他给柏台长贡献的第二张名单,钱想的是第一张。”杨光说:“那最后举手通过这份名单总有你吧?你无可否认。”汪副台长不语,陈信刚说:“你们当中有一个好玩意儿吗?”杨光又找上钱想,“你不用躲着我,一切都是正常的,平和时期你好我好都是假象,莫说暴露人的本性,关键时刻只为自己着想无可厚非,看来一个人不爬上一定的位置连自己最起码的利益都难以维护,你钱想已经达到可以保障自己利益的位置了,不但能左右自己的命运还可以摆布我的未来,恭喜呀。”钱想说:“我什么都没干,我就是一个听吆喝的。”

古国局、省局要求在每月的6日前寄送上月的月报,以邮局的邮戳为准。月报必须有台站的公章、月报填表人和复核人的签名。杨光负责的岩层错动垂直位移观测项目,由汪副台长复核。约定的签名日期是每个月的3日,临时有事电话联系。排名风波过后的3日,杨光自早上等到中午不见汪副台长的人影,4日又是如此,5日中午同乌焦青均分喝光一瓶高粱白酒后,汪副台长还没来。杨光就给柏台长去了一个电话,“柏台长,我在等着副台长签字哪。”柏台长说:“小汪同我在一起,正陪着建筑队的工头吃饭。”“前天没来,昨天没到,今天也不打个电话,明天就是6日,你以为日期能像我一样有好耐性啊?”“好,我让他马上去。”汪副台长来了,“杨光,我来了,一顿酒不喝没啥。”“请副台长复核签字并盖章。”签完字盖好章,汪副台长说:“杨光,我命令你立刻寄出去。”命令不命令都得邮寄,听了这话杨光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摔,“杨光,你敢摔我的茶杯。”汪副台长说完把暖壶摔了,说:“杨光,你别以为业务上有多牛X,缺了谁单位都黄不了摊儿。”乌焦青直奔房门,边走边说:“这是干什么,拿物件出气,有胆量啊——,是吧——。”

乌焦青走后,杨光坐下,背靠椅子向后仰,用自己的双腿代替椅子的两前腿还颤着说:“看看你把这台副当的,有和没有一个样,有的事情上还不如没有你,比如去市政府要钱,”杨光不停嘴地在说,眼睛看着屋顶,汪仁良一拳杵在杨光的右眼上,杨光一个后仰翻倒在地,当他爬起来时,室内已经不见挥拳人。杨光追出屋门,见汪仁良在下台阶,摸起一根粗木棍边骂边追。张师傅从南侧跑来把杨光死死地抱住,这时乌焦青也跑过来伙同张师傅把杨光架进室内,随后张师傅拨通了柏台长的手机。杨光才感觉右眼的眼前有物遮挡且火烧一般地痛,对着镜子看:眼球充血,眼睑膀肿。耳边有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很小但是语音清晰,“上省局告他去,我给你打证实,他的副台长铁定完蛋了,是吧——,你明白的。不耽搁时间,坐快客走,在局长下班前准能赶到,就这个样子让局长看,是吧——,就看你有没有这胆量,是吧——,你明白的。”杨光没有吱声,对着镜子继续查看伤情。“哎呀!你自己看看,可别打瞎了,是吧——,都明白的。”一听此话,杨光的视觉真的有点模糊,“我都要瞎了,还顾得上告他。”

柏台长来了,送杨光去医院,做了一圈的检查,医生确诊眼底没有大的问题,建议吃药上药静养。次日,柏台长进了杨光家,说:“小杨,你把小汪的脑袋打成了猪头。”“我没打着他啊,要是打上,我恨不能给他劈开。”看着柏台长疑惑的神情,杨光说:“不信,你问乌焦青,他在场的。”“我问过,他说当时不在室内,听见骂喊声他才过来的。”“柏台长,你信我、信乌焦青、还是信你的副手?”“架,总是你俩打的吧?”杨光说:“我明白了,副台长怕上告,正台长也怕上告。”

杨光没有去省局告状,连一封信都没写。因为不想把汪副台长弄下来,自己更没取而代之的官心,但是觉得挨打有点冤,绝没想到他会出手打人,一点防备都没有,越想以前的事情越难以理解,怎么混到了被人出手偷袭的地步?

以前的个人关系还算可以的。汪仁良对杨光和钱想说:“明天中午来我家喝酒。”杨光知道这是汪仁良在让他和钱想去干体力活。结婚以后,三个人都没有房子,住在农民出租的平房里,多数是一间半对面屋的,好一点的是独门两间,租金贵。

那个时期,冬天取暖用煤是件大事,一个城市里,唯一的售煤处是市煤碳局下属公司的煤场。炉子只能烧块煤,可是供应的煤是混煤,买煤就得出力气翻煤。一座煤山围着一圈人,人手一把大铁锨,戳煤向自己的身后扬,堆起一个锥形,继续往锥尖上散煤,煤溜下来,煤块滚到锥底边,用铁锨沿底边一收一圈放在远一点的地方,这就是自己要付钱买走的块煤,翻就是在翻煤块,发现一个拳头大的煤块就会发出一声惊叫。正赶上卸煤的时候,就不用自己堆煤锥了,可以直接抢到滚到煤山脚下的块煤,有时侯大煤块直接滚到你的脚上,被砸痛时是最幸福的时刻,这一时刻太少太少,不是人人都有的,那要“内部”关系一番的。一座煤山被翻平的晚上,煤场的铲车把煤攒起来,次日天亮接着卖,下一拨人接着翻。雇用农民的马车把翻得的煤拉到家,再翻一遍,这次是终极一翻,翻出的“块煤”可以直接送进炉膛。煤粉总是多于煤块的,掺进五分之一的黄土后加水搅拌成煤泥,用简易的木框当模具来拓煤坯,晒干后成煤坨,当块煤来烧。煤坯的块太大,要砸的,这一砸给人有一种错觉:好大的块煤呀。不过要在真正的块煤燃旺以后塞进炉膛,燃烧的火苗虽小,可炉膛也是红彤彤的,烧水没的说,炒菜的火头比块煤有优势,这火头柔软不爱糊锅底。块煤和煤坯堆在一处用旧塑料盖好防雨隔雪,一个农家院有几户租房的人家就有几堆这样的取暖煤。一人一年一张煤票,一张票限购一吨平价煤。有窜街走巷来卖真正块煤的,一搬一大块的黑亮黑亮的块煤价钱太贵,本来煤是进炉子口的,不知为何见到那黑油油的块煤时人要吞咽口水,恨不能咬上一口。翻完煤后去木材公司翻劈材,翻木质的不要树皮。

汪仁良从来不去翻煤和劈材,一到深秋,汪主任就给儿子拉来一整车鼓鼓的大麻袋,块煤用麻袋装好,卸的时候两人一抬就进了独门独户的三间房小院,屋子专有一间做仓房。老汪连劈材都劈好装麻袋给儿子送来,还有米面油。汪仁良指挥着杨光和钱想搬运,偶尔上手帮一帮,司机是他妹妹。卸完煤去汪仁良妻子的单位洗个澡,回来喝酒,不醉不休。

杨光绝想不到汪仁良会出手打他,更想不到副台长会动手打人。就算知道自己当初不支持他当副台长,可是上任以后也没有像陈信刚、乌焦青那般屡屡设置障碍,况且还滋生出汪副台长扶正以后自己弄个台副当当的心理萌芽,以后只有支持没有反对。想来想去是自己说话揭短惹怒他了,看来话语伤人狠过真刀实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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