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是我多年的老友,最近他说话老是神秘兮兮的,我问他怎么了,他也总是语焉不详。直到这一天,他给我打电话,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知道他一直在跟一个老先生学习中医,而且,老先生也很喜欢他。我想,他十有八九可能是想带我,去见见他的“老师父”。
从医院出来,就看见大昭的车停在路边。我一边上车,一边调侃他:“今天不用回家给孩子辅导作业了?”
“这一段时间,感觉我家毛孩不对劲,老是眼睛发直,发呆,心不在焉,一愣神能半个小时不动,我给他号脉,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你婶子,老说孩子中邪了,要带他去山上找老师给看看。愁死我了!”大昭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我笑着说道:“小半仙不是你同学吗,让他给你看看。”“小半仙”是大昭同班同学,学中医学魔怔了,研究易经去了;曾有一段时间,落魄到找大昭借吃的。听大昭说,他还被拉到传销组织里,呆了半年,亲戚朋友被他骗了一个遍。
大昭说:“他那半桶水的技术,能把自己料理清楚就烧高香了。”
我说:“大昭,其实我想让你明白。无论阴阳还是五行,亦或着其他,都是我们先辈人为了让我们更好的理解中医而打的比方。我们学中医,在学什么,自己心里一定要清楚呀!”
大昭开着车,面色有些呆滞,然后,回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打心眼里觉得中医应该扔掉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可是,那些东西真真正正帮助过我们的先辈。如果没有用,是不可能一代代的传到今天的。”
我知道,一牵扯到中医,必定绕不过去传统,无论我的理由多么充分,都不可能说服他,在他看来,所有对中医的看法,都是对传统的不尊重。
我搜索了一下我的记忆,突然想到一个故事,于是说:“我这里有个医案故事给你解解闷。”
大昭:“对吗,临床说明一切,没有经过临床验证的道理,都是学说,不是真理。”
看着大昭略带笑意的脸,我也淡淡的说:“对,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故步自封只能原地踏步。”
“故事是这样的:有俩口子搬了新家,安顿好之后,其他都挺好,就是儿子有点不太对劲。大昭,和你孩子的表现还挺像,也是眼睛发直,发呆,心不在焉,愣神很长时间。起初,都不在意,直到俩三天,孩子吃饭都不太好了,才觉得问题严重了。恰巧,有个长辈来家中做客,说他认识一位老中医,可厉害了。于是,家里人就来到老中医这里,老中医号了一下脉,看了看舌苔,问,你们家是不是最近有过啥变动。家里人说,刚搬的家。”
“还真是,天下老人一个样。孩子妈妈说,是不是水土不服呀,大夫?奶奶却是一脸的紧张,问是不是招了什么脏东西了?老大夫莞尔一下,道,问题不大,就是得了相思病了。看着这家人一脸懵逼的样子,老中医说,不是只有年轻男女,才会得相思病,每个人都会得。”
大昭说:“你就是闷骚货。那时候在寝室就你喜欢长篇大论,说话绕来绕去。中医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思属脾土,思则气结,我还是知道的,你扯到相思上,我就不太懂了。”
我说:“大学那会儿,你迷恋游戏,也是一个样的,时时想,刻刻想,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在我看来,也是眼睛发直,发呆,对其他事心不在焉。和相思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别人想的是怎么推到心怡的女生,你想的是怎么干翻对面的男人。”
大昭哈哈一笑,说:“看病不能想当然,你说那个老中医是怎么解决的这个问题。”
我说:“老中医确实给出了治疗方案,要不给我买盒烟,我告诉你。”
大昭说:“你爱说不说,我不惯着你。”
我说:“等一会见过你的老恩师,再说吧!”大昭努努嘴,嘟囔了一句,继续开着车。
穿街越巷,来到一排二层楼的街区,顺着不太宽的街道,慢慢来到一个老房子门前,大昭停好车,拿出一箱奶,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位七八十岁的老阿姨,看见大昭和我,一脸的笑意,说:“你师父刚才还在唠叨你呢,你可就到门口了。这人真经不起念叨。”
寒暄了几句,就看见老先生从屋里出来,虽然我听大昭说老先生八十六岁了,但是,眼前的人看起来要年轻的多,不禁感慨,中医就是不能治病,单单这一份养生的水平,也应该好好的传承下去呀!
老先生姓许,从医将近六十年了,在肾病方面很有建树。徐老看看我,说:“你就是大昭常提起的小齐吧?”
我说:“徐老慧眼如炬,一样就让我现了原形。姓齐,叫冬。”徐老问了问我的家庭和工作,说:“学医好,一辈子都能进步,最怕的是,年轻的时候,耐不住性子,沉不下心来。”
徐老单刀直入,让我感受到了他的真诚。徐老说:“大昭呀,是有啥解不开的病例。来,咱们三个一块辩辩。”
于是,大昭就把自己孩子这几天的变化讲了讲。徐老问了几个问题,说:“从中医上说,这就是思伤脾。但是,我想听听,小齐,你们在西医上是怎么理解的。”
我说:“您多指教。西医用药上没有什么好方法,准确的说,这是心理学范畴。我可以给出医学上的解释,人体有将近五十万亿个细胞,供养它们需要大量能量。而能量消耗最大的三个地方,大脑、胃肠和肌肉系统,因为它们最活跃,其中,大脑是优先供应。人体的血液就那么多,大脑用的多,其他地方就分配的少,所以,就会出现’思虑过度饮食不好’的事。”
徐老听后,意味深长的说:“人体是一个整体,和国家一样,它也会有各种短缺。血液和能量,是人体的物资,给哪个器官多哪个器官少,需要平衡。所以,大昭呀,我们中医一定不能拘泥于局部,始终要站在整体的思路上去解决疾病。”
“大昭你的孩子性情还是比较温和呀!平常让他多出门活动活动,也要多保护一下他的脾胃。”徐老说。
“您见过他的孩子吗?”我有些纳闷,大昭的孩子确实比较安静,吃饭也不太积极。
刘老欣然一笑。
大昭对我言道:“刘老没见过我家毛孩。这些都是推断。”
我惊奇于刘老的判断之准,难道中医真的有这么神奇的手段吗?
大昭说:“你在学校里学得都是中医的皮毛,中医博大精深,可不是听听讲座,看俩本书就能明白的知识。”
刘老纠正大昭,说:“中医,也是身体的一般规律,不是玄学,一定要记住。中医虽然植根于传统文化,但是归根到底,它也只是一门给人看病的技术。不妄自菲薄,也不要随意拔高。最要紧的是理解中医治病的内涵,学好伤寒论。记住我常说的那八个字,`固本守元,因势利导’。”
大昭认直的点了点头。
因为有我在,徐老对大昭说:“来,讲讲你的理解。”
大昭稍微思考一下,讲道:“内经上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所谓固本守元,就是让自己体内有足够用的’物资’,不要到疾病来的时候,捉襟见肘。就像是学伤寒的时候,老师打过的一个比方,前方战事正酣,回头一看粮草没了。”
徐老晗额一笑,说:“你能这么理解,挺好。你们要知道,身体有自己的智慧,对于伤害,它有一套成熟的应对方案。气血足,就是营养和血液够用,在对抗疾病的时候,就能有足够的物资可以依仗。”
我有点明白了:我们之所以可以不生病,常常是因为身体足够好,“御敌于国门之外”,并不是身体没有遭受侵袭。
于是,我说:“我能不能这样理解,感冒病毒其实攻击了所有人,只不过有的人身体好,没有出现病态就把病毒给解决了。”
徐老回复说:“这个好理解。真正难的是,把’因势利导’理解透。伤寒论是一部因势利导的书,汗吐下三法,就是身体出现某个征兆或者趋势,我们借势去病。”
徐老于是讲了一个老中医胡希恕的医案:胡老二十多岁时,四岁的儿子发疹子。胡老不在家,胡老的妈妈看着孩子特别热,就给孩子吃了安宫牛黄丸,药太凉,疹子就回了。然后,孩子喘,没有汗,红头胀脸,昏迷不醒,很危险。
疹子必须要透出去,才能好。胡老请了俩位教授给开药,用的是解表、祛热、解毒的法子,胡老不认可。于是,自己做主,给孩子用了麻杏石甘汤,石膏用少,麻黄多一点,慢慢孩子出汗了,没有并发肺炎。后来,孩子就好了。
刘老总结说:“因势利导,药和身体形成合力,才是治病的良途。就像你孩子,2—5岁之间,正是对这个世界最好奇的时候。窝在家里,他旺盛的求知欲不能展开,一定会陷入到对手机的痴迷里。所以,带他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展开了世界也就展开了胃口’。”
刘老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第二章 气 机
回来的路上,大昭说:“是不是不虚此行!”
我回味着这一次拜访的收获,感慨说:“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人不能在家里闭门造车,要经常出来接受不同的知识。孔夫子说,`独学而无友,孤陋寡闻了’。至理名言呀!”
“你有啥收获?”我问
大昭略微一沉吟,道:“我们中医上有’气机’的说法,以前我领悟不到其中的韵味。今天我可以试着给你讲一下。”
“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这是我们中医对人体内气的观察。”
我也很好奇,中国人传了几千年的气,中国人习以为常,为什么西医上很难接受?
“怒则气上。你看,大猩猩如果要生气想揍别人,是不是会举起上肢,表现的很强大的样子?怒则气上,是许多动物打架时常有的样子。对不对?”大昭问我。
无论是恐吓敌人,还是打击敌人,前肢和牙齿都是强大的工具;人毕竟也是动物进化来的,把能量积聚于上确实可以理解。
“怒发冲冠,让别人不战先怯。这是身体自然表现出来的样子,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这是人体调动能量于上的一个大趋势。”
大昭停顿一下,接着讲道:
“喜则气缓。为什么?人没有了危险,身体处于松弛的状态,心脏不用紧张,血管不用收缩。所以,气缓缓运行在身体里。”
“悲则气消。人为什么会悲?因为无可奈何,努力挣扎也改变不了当前的状态。你看大草原上被狮子抓住了孩子的大角马,无可奈何。俗话说,认命了。所以,气消散了。”
“恐则气下。为什么?要逃跑,需要把一切累赘都甩开,屎尿排除出体外,减轻身体的重量;需要把能量聚集在大腿上,以便于更快的逃跑。所以,气需要向下行。”
“惊则气乱。先想想我们为什么会惊?因为奇怪,没见过,可能是危险,也可能是好处。所以,既想这样又想那样,身体没有主要的方向,不知道该怎样去调动能量,然后,气是散乱的。”
“思则气结。就像你刚才说的,大脑给不出一个方案,僵在那了,所以,气结。”
我想了想说:“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的变化,我以前还真是没想到。”
西药一直在神经的兴奋和抑制上开发药物,可是,人体的复杂在于,血液和能量同样是参与了这个过程。多个变量会让药物开发的难度增加,所以,西药忽略了其他变量。
我慢慢理解了,为什么徐老看见大招时会那么期盼?中医的传承成为了一个刻不容缓的事情。与西医相比,中医真的是融合了太多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有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幽深,要手把手的传递下去。
像徐老这样的老中医们,散落在民间,在医药不发达的时代,曾为这个国家的健康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一生的努力,不想自己积累的“财富”烟消云散,渴望有一个传承衣钵的关门弟子。
大昭说:“现在太多人觉得中医不可救药。有些人明明享受了中医的好,却私下里不承认那是中医的功劳。尤其是现在,民间中医已经凋零到,一个县里,找不到一个医术过硬的年轻人。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听完大昭的话,我的心里一阵唏嘘。民间是中医最大的“土壤”,可在今天的百姓中,对中医执念最深的只剩下些老人。我终于明白大昭为什么那么偏执?没有这份偏执,他可能真的不会这么努力的去学习、去传承中医。中医真的需要有人去坚守。
所有依然在民间坚守中医的那些人,都值得我尊敬和佩服。
我暗自许下一个愿,为中医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我对大昭说:“你是徐老一个心愿,不要枉费了青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