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进入大巷,走二十分钟,即将进入大巷皮带下山片口,任卫东听到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这年头,我算看明白了,咱们工人就是干活的,不是拿钱的。”一个公鸭嗓埋怨道。
“你才知道啊,区长、书记及区里的班子成员是咱们工人的一至两倍。也就是说他们一个月的工资相当于咱们个半月、两个月。”另一个瓮声瓮气的人不屑地说:“还不算他们的这奖拿奖呢”。
“什么,他们还有这奖那奖?”“公鸭嗓”好奇地问。
“是啊,咱们这些人整天下井下傻了,什么也不知道。”“瓮声瓮气”好像知道的不少。
“拉到吧,你!和我一样,整天泡在井下,也是两眼抹黑。不信,不信。” “公鸭嗓”甚是不以为然,连连摇头。
“你说得确实没错,我与你没什么不同,整天也在井下,知道的事情比你多。你不知道吧,咱宿舍里有个地面装煤的。”“瓮声瓮气”炫耀道:“他接触到的不能说三教九流,却是比我们多得多。他说,虽然他的工资与采煤面、掘进迎头里的直接工相比低了不少,但比咱们这些后尾的人差不多少。”
“是吗?”“公鸭嗓”降低了语调。
“他说,科室里的科长们工资也很高。生产科室科长有节电奖、节水奖、材料奖,政工科室有这活动那竞赛奖、精神文明奖、还有计划生育奖,名目繁多。”“瓮声瓮气”说着语气抬高了不少:“矿领导更不用说了。他们一年下来,可能要是咱们八九十多个人的工资总和。”
“不是吧?”“公鸭嗓”不敢相信,这才几年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一开始,我也不信。人家讥笑咱们是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多大的天。矿级领导工资平常是在矿里开,人家每个季度、半年、年底又可以得到矿务局奖励,听说那些奖励更是不薄,一年汇总起来要比咱们五六年的工资总额还要高。”说至此,略一顿,“瓮声瓮气”又道:“这是名的,应当应分的,暗地里谁知道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
“暗里?不为人知?”“公鸭嗓”就像一个小学生,充满好奇。
“你小子是傻,还是故意装聋买呆。”“瓮声瓮气”嘿嘿一笑:“就像咱区里,谁想干个班组长,当个验收员,弄个轻省活,你不给赵兴旺下个礼,送个钱,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上面有人。如果上面有人,谁来当窑伙子啊。矿上也是如此,这个想当科长,那个想干区长,还有的想弄个副总,你不有所表示,即使上面有人给你使劲,也会拖上仨月两月、一年半载的,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这也是钱,这也是收获。这些,你有吗?没有。我有吗?毫无疑问,也没有。”
“可以有的。”“公鸭嗓”幽默了一把。
“瞎说?”“瓮声瓮气”不知道“公鸭嗓”何以说出此话,偶一回味,遂笑道:“你说是做梦的时候,有可能吧。”
“你小子还算聪明。我们这样的人,也只有在梦里才有这种机会。”“公鸭嗓”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这两个人一个是绞车司机,一个是滑头工。他们说的这些事情,有一些任卫东也是第一次听说,尽管这些可能有些夸张。不想再听下去了,工人说这些其实就是宣泄,却也是负面的,久而久之会影响一个人的正常情绪。况且发牢骚有何用,于事无补。
任卫东蹑手蹑脚地后退十多步,故意大声咳嗽几声,放大了脚步声。
那两人听到声音,停止话语,看到任卫东过来,起身相迎。
“车皮正常吧?”任卫东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刚过来的样子。
“刚松下去几个车皮,迎头里应该没事。任技,还下去吗?”“瓮声瓮气”殷勤地问道。
“现在下去行吧?不影响走钩吧。”任卫东询问道。
“本想挂人行车把您松下去,可是现在正是走钩时段。我不挂车,您不会怪罪的,对吧?任技。”“瓮声瓮气”很会说话。
“我也不是那么娇气吧。跑个二三百米下山,还是没问题的。”任卫东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也不想留话柄在工人手里,就沿着台阶向下走入皮带上山。
一个早班很快过去。
上井吃过饭,任卫东来到技术室把这几天两个迎头的地质资料,写实补全在自己绘制的图纸上。
这里忙活完,去厕所的路上,看到前边有个人,任卫东紧走几步上去,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任卫东笑道:“老勾哥!忙什么呢,想和你一起坐坐了,就是没机会。”
这人就是勾玉才,技术科减人后调到巷修工区在井下看工具房,后来多次找矿上领导。
领导考虑来考虑去:对啊。勾玉才这样当过采煤副区长的人,在井下采煤工作面那个黑乎乎的环境里,不分黑白地干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还两次被矿务局评为劳动模范。如果就这样把他打回原型,成为一个普通工人,这会让人寒心的。寒的不只是勾玉才一个人的心,而是像他这样不求名不求利,默默地在煤矿一线工作十多年甚至二十多年很多普通管理人员的心。不管是一个煤矿企业还是什么单位,也不管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绝不能让出过力流过汗的人心寒流泪。果真这样的话,谁还跟你出大力流大汗啊,谁还真心给你出力啊,这队伍以后怎么带啊!做人做事不能绝情,更不能一脚踹掉那些不计名利、不要丰厚回报的老先进老模范。没有以前哪有现在,更没有未来。
后来,勾玉才调到安监处,当了一名安监员。
两人说一阵子话,约定有机会吃顿饭,各自道别。
回到工区,开碰头会的人员已经到齐,只等参加矿生产会的赵兴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