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百年前

滴答。 冰凉的水滴落在她脸上，耳中全是绝望的哭声。她猛然睁眼，四周暗暗的，有些许亮光在不远处。 “呜呜呜……放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怎么办啊……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怎么回事？ 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这是一个潮湿的山洞，有许多年轻的女孩子挤在这里，全都瑟瑟发抖抱成一团哭泣着。这些人是谁？ 她微微一动，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痛起来，头中钝痛，抬手忍不住按住脑门，使劲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她之前是在觧池，被一个干尸一样的东西拽了下去…… “祁修？”她一个激灵，顾不上还有的眩晕，使劲爬起，“祁修你在哪？祁修？” 周围的人几乎没有注意她的，都在自顾自的绝望的哭泣。 她环视了一圈，都是女孩子，没有男人。 她跌跌撞撞的摸索着起来，这个地方很狭窄，亮光处是铁栏杆，这明显是个牢笼。铁栏外是石壁，有火在壁上燃着，底座也是石的，雕刻着看不懂的图腾。有通道延伸过去，黑洞洞的不着边际。 “祁修？”她又朝着通道喊了一声，只听到了回音，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我怎么会到这里？是那个干尸把我弄到这里的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下撞击着胸膛，跳动的有些难受，“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不知祁修怎么样了？可在这里？” 想着想着越发头痛起来，她只好蹒跚着回去坐下，旁边一个女孩似乎哭的有些累了，抽抽嗒嗒的抹着眼睛。 有血从女孩脚底渗出来，她看见女孩的腿上有一个大口子。 相比较她们，她觉得自己湿漉漉的衣裳还算完好，她扯下衣角的布料，伸出手去。 那女孩一个激灵躲的更远，望着她的眼神充满惊恐。 “你的腿流血了，这个给你，可以包一下。”她努力露出友好的笑，毕竟，眼下的情况只能问问身边陌生的女孩子们了。 “我要死了。”女孩嘴唇哆嗦着，眼里满是绝望，“我要死了，我该怎么办？” “先别怕。我也许会有办法。”祁央试探着慢慢挨近她，“只要你相信我。” “真的吗？你会帮我？”女孩的眼里瞬间闪耀出希望的光，声音也激动起来。 她本人没有注意这一声几乎是喊出来，所有人都一惊，止住了哭声，像看到救星一般，“你有办法救我们出去？什么办法？” “啊，我先要弄清眼下的情况。因为我之前昏迷似乎丧失了记忆。”她急忙道，“这里是哪？我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女孩们面面相觑，表情都愈发悲伤起来。 “我是被人卖掉的。”“我是饿晕了，醒来就到这儿了。”“我是被绑起来……” “这里是邪教，之前有人来到这里告诉我们，我们是作为祭品到这里来的。”说话的女孩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这里是邪教？”祁央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你指的是漠北的天归教吗？邪教不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灭掉了吗？” 女孩们面面相觑，都是一副茫然的模样，纷纷摇头。 是死灰复燃？可征讨邪教的事几乎是人尽皆知，就算是闺中女子也不可能毫无耳闻，难道是？ 她蓦然睁大眼睛，“现在是何年？” 她们似被她神色变化微微吓到，愣了好一会儿，“壬辰四年。” “壬辰四年？”她怎么觉得如此陌生，“上任天子是何谥号？” “是……是武王。” “武？哪个武王？是文王子吗？”她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看她们并未否认，如果没有错，这是在三百年前？她被送回到三百年前的邪教了吗？ “姐姐你……没事吗？”刚刚受伤的那个女孩起身来扶住她，“有想起什么事吗？” 她努力稳住身形，脑海中依然像炸裂一般嗡嗡作响。究竟缘何她竟到了三百年前，三百年前，曲沃伯府也不可能存在，她与那个世界好似阴阳两隔。这是对她私逃出府的惩罚？ 难道祁修也在这里吗……不由自主手抚上胸口，骨笛还在，她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她一个哆嗦，颤抖着把骨笛掏了出来。有细沙从指尖流出洒在了地面，在她手心上的骨笛，已经布满裂痕，在她拿出的过程中，碎成了几瓣。 祁修！她一下栽倒在地，身旁女孩都搀扶不住，也被带倒在地上。 他有危险！骨笛寄宿灵魂的传说……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现在就要想办法出去，一刻也不能耽搁！ 她慌忙撕碎衣物包裹起骨笛的碎片绑在胸前，再次连滚带爬到栏杆旁边，刚刚靠近，便有咒文闪现，她一下被弹开跌坐在地上，一点也使不上内力。 “那个没用的……”大家一看她的举动，绝望再次袭来，又有哭声渐渐响起，“我们是注定一死了么……” “死在这里？”她喃喃，外面的壁火似已燃烧在她的心里，“我怎么可能死在这个鬼地方。” 天归邪教，还真是个跟祁修有很大关系的地方。没想到她竟然以这种方式光顾他的故乡。 祁修出身邪教，却与教主有仇怨，是戴罪之身，因此他并不怨愤邪教的覆灭。父亲也说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是以收养到府中。 这些事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他亲口告诉她的，就连祁鳝也不过是各种胡乱猜疑罢了。那时她才八岁，根本不懂这些，只惦记着玩，也不知邪教到底意味着什么。渐渐长大后，虽然意识到了其中的意思，但她很快便释然了，也知道这个绝对是秘密，甚至还为只有自己知道而偷偷感到高兴。就连祁修都惊讶她到底是有多心大，好似任何事都不能影响她和他疯玩的日子。 如若他也一并来到这里，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忍住跌落的痛苦，颤抖的再次伸出手。 就在大家认为她再次会被咒术击倒时，再次亮起的符咒却突然变了颜色，闪烁一下突然消失，她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栏杆。 “怎么回事？”众人皆是一愣。 祁央大口大口喘着气，再次被符咒击倒的痛楚没有袭来，她自己也十分意外，不由自主松开手看了一下手掌，却见上面沾满了血。 那血并不是她的，是刚刚碎裂骨笛之内的血沙留下的，刚刚第一次倒地时因为地上的积水让凝固的血化开，此刻沾满了掌心。 “难道是他的血？”她内心说不清是喜是悲，“他的血竟能破开咒术吗？” 一边内心惊愕着，手再度抓上栏杆，内力散出，栏杆渐渐扭曲，被扳向一边，现出能容一人过去的大口子。 女孩们一下子都围了上来，喜极而泣。虽然对她抱有诸多疑问，却也顾不上其他了。在祁央的示意下她们忍住不发出声音，蹑手蹑脚一个接一个爬了出去。 ... “我们……出来了！” “居然真的出来了！” 耳边响起有些激动的语声，女孩们终是忍不住逃脱的欣喜，小声欢呼起来。 却在此时，祁央头忽而一阵眩晕，是因为刚刚使用内力的原因么？可这对于她不算什么呀。 头好晕……她脚下不稳，一个踉跄。 不能在这里倒下。咬牙，她扶住墙壁，努力支撑住身体。 “你带我们出来的，接下来我们跟你走！”有姑娘凑上前来，她的面容祁央已经开始看不清，“你……怎么啦？天啊，你身上……这是什么？” 骚动声，恐惧不安的声音响在周围，她们似在忌惮着什么，一下子都离她远远的。 “我们不能指望她了，快走！她是被诅咒的人，再和她一起也会被感染的！” “等等……”她强忍不适，然而声音已有气无力。 有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不出一会儿，耳边恢复一片静谧。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拼命维持着自己的意识，像是溺水之人一般拼命挣扎着。 不能停留在这里。她一点点摸着墙壁强迫自己向前移动。 一步……再一步…… 扑通。她终于栽倒在地上，泪止不住的从眼中流出，她不想就这样死去，她还没找到祁修，还没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她…… “喂，地上的那个，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谁？” “你若也能想办法让我出来，兴许我可以救你。”那个声音继续说，“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前面的牢笼里。” 希望刹那间在心中燃起，她拼命调动全身的力量，几乎没有知觉的机械的向前面一寸一寸爬去。 只要她还能动，她绝不放弃。 “好了，我已经看到你了，在你左手边，再往前一点……” 眼前已经模糊不清，她凭着声音指引，一点点终于摸到了铁栏杆。 “你……”那人似有些惊讶，不过终究没说什么。 没有力气再破坏它了，仅仅是抓住它她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是看穿了她现在的状态，那人似挨近了，“这样就可以，挺住。抓住它别放。” 话音刚落，那人便已从栏杆那头出来，俯身到她身边，“我出来了，现在便救你。” 祁央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处于一片黑暗中，努力追赶祁修的背影。他越走越远，她如何追也追不上。最后她声嘶力竭的大叫，倒在一片寒冷潮湿的黑暗中，她抬起手，看到地上血流成河，自己身上爬满将她置于死地的符咒。 “咳咳咳……” 慢慢睁开眼，眼前景象渐渐清晰，梦中的绝望之感也似乎渐渐远离。 “这是……”她看了一眼手臂脚踝，噩梦般的符咒已消失不见，“我没死？” “有我巫满在，至少你死不了。”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之前将死时让她燃起希望的声音。 她转头，看到一个毛发纠结，浑身上下都涂着彩料的人。她身上几乎衣不蔽体，无数条深深浅浅的已结痂刀口清晰可见，面容仔细透过血迹和污垢可依稀辨认，她有着还算姣好的容貌，一双杏眼十分明亮，透出并不十分友善的光，那种光芒似曾相识，有那么一瞬让她想到祁修。 “是你救了我？你叫巫满？”祁央从地上爬起，看着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家伙。 “我没有名字。巫满不过是我曾经所司之职罢了。”她轻哼一声，“我并非出身贵族，怎么会有名字。就连贵族也是婚配后冠以母族部落的名称，尊贵如商王受的爱妃都是如此。” “商王受？”她一愣，她对纣王的称呼竟与祁修一样。现世周人都称他为纣王，能称之帝辛、商王受的人多是殷商遗民。商人认为商王死后可以“升天配帝”，足见对他的尊敬。 “我……你可以叫我祁央。谢谢你救了我。”她抿了抿唇。她的母亲姜氏出身齐国，是以对孩儿的称呼上都冠上了谐音祁字，央是母亲称她的乳名，有萌芽之意。 “我也利用你逃了出来，我们谁也不欠谁。”她指了指前方的栏杆，“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得罪了教主，竟和那群祭祀用的羌奴关在一起。那诅咒分明是教主下的。我虽在她手下做事过，但也不能完全破解，现在只是压制。” 教主的诅咒？她一愣，“这样的诅咒是如何下的？我没有印象。” “一般是要通过媒介接触才种下的。种下时会有咒符布满周身，发作时也会。”她瞥了她一眼，“你胸前包的是什么？似乎对咒术有所抑制，可是如今那种力量已经十分衰弱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察觉到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有些熟悉，刚刚她施术时力量散尽没有注意到，可如今，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简直就像……… 祁央却兀自陷入沉思。诅咒种下难道是觧池落水之时？可教主的诅咒怎么会在三百年后的觧池出现？她现在又为什么穿越到了三百年前的邪教？ “我要在这里找一个人。”关于祁修的焦虑与不安再度席卷而来，她迅速环顾四周，“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你之前说你在教主手下做事过，那你一定很熟悉这里了。我们要离开这里先去个安全的地方。” 巫满正盯着祁央脖子上挂的包裹发愣，回过神时手都向前伸出了一半，差点就要过去抢来一窥究竟。 许是察觉到了巫满那深邃的目光，祁央警惕起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定了定神，愈发在意起身旁这个人来，“这里最安全，你还不如休息好了再上路。我只知道这里是个迷宫，这里没有看守，因为他们有把握让我们出不去。真正的出口不是这两边的甬道，而是头顶上。” “头顶上？”祁央仰头望去，上面亦是无尽的深渊黑暗，“没有洞顶，所以……这里是悬崖峭壁之底？” “不错。石壁湿滑，壁立千仞。稍有不慎就会无落脚之地，摔得粉身碎骨。”巫满也随之望上去，“你要找的人是谁？教主吗？的确，要想真正解除诅咒的莫不过本人，可她是要置你于死地。” “我要找的是这个骨笛的主人。”祁央拍了拍胸前用布料包裹起来的碎片，“他可能也在这里。” “骨笛？”她再也忍不住，“能给我看看吗？我觉得这个的气息十分的熟悉，简直就像是那个人的……” 可那个人，从不与任何人有所牵扯。更何况是骨笛。 也许是她多心了，她叹口气，有些埋怨自己般的，“啊……没事，你若不愿就算了。毕竟是心上人所赠之物……” “那个人？你认识一个叫祁修的吗？”她像是抓到了什么希冀一般，“这个骨笛碎裂了，我十分担心他的现状……” 那个修字让巫满蓦然一惊，包裹着的碎片在她眼前打开，尽管那碎的已看不清楚原样，她心如擂鼓，目瞪大如铜铃，手不由自主便施法过去。 “这是……”巫满倒抽一口气，冷汗流了下来，看着用自己法术复原拼起的骨笛，尽管还有所缺口不够完整，不过样貌已十分容易辨认，“这真的是大祭司的骨笛？！” “大祭司？”祁央几乎无意识的重复道。 “我不会认错的。巫族人的骨笛每个形制都不同，大祭司骨笛的样貌更是独特，我不可能认错。更何况这上面的气息，这上面的血……”她恍然大悟一般一把抓住祁央的手翻过来看，“你手上的血气息和它类似，你是用大祭司的血破开咒术的！难怪，我就说连我破不开的牢笼怎么会有寻常人破开。如果是大祭司就说得过去了！这个地牢本就是他建的……倒是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是从哪得来的这个？” 巫满死死盯着她，目光仿佛在她身上能戳出个洞。 “大祭司？大祭司是叫祁修吗？”却见祁央非但没有顾忌的神情，反而是一脸急切渴盼的抓住她的手臂，“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大祭司是巫姓，名阳辛。表字确是一个修字，可并未有祁这个字。这个表字几乎没人知道，我也是无意中听到教主所说。”巫满疑惑道，“但我觉得应该是他没错了。怎么可能会有人伤到他，都传说大祭司习得不灭之法，可轮回往生，鬼神莫辨。似乎商之始便已在那里了，是巫族历代的族长。” “轮回往生，鬼神莫辨……”祁央喃喃，难道……“他是否能解我身上咒术？” “当然成。等等……你不会是去找他？”巫满大吃一惊，“你究竟和他什么关系？” 教主与大祭司不和的传闻难道是真的？所以祁央是因为大祭司的原因被下的诅咒？ 祁央拿出腰间短刀，正是欧阳家的利刃，现在正可以派上用场。 她借助短刀，一下下刺入峭壁向上飞去。 “我大概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了。”她暗自想着，“他竟然是天归邪教的祭司。他从来都不曾告诉过我。是因为怕我厌恶他的不死不灭么？如若真是如此，在这里的便是三百年前的他。那现世的他怎么样了？是他送我到这里来的？让我来找三百年前的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