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三月,万物苏醒的季节,一切都充满了生发的希望。
眼下是周天子宜臼治世,晋侯姬伯年间,晋侯叔叔姬成师受封曲沃已有数载有余。
晋国曲沃伯府早早便不复往日的安静,下人们都忙碌起来。侍从们私下里都兴致勃勃议论,毕竟那个消息实在是太过让人关注了。
北面战事平息,晋侯封功论赏,特意赐婚给长年征战在外一直未能顾上人生大事的上军将栾伯让。对象竟是公族曲沃伯府上还未及笈的小女祁央。
宫中众卿哗然,此番联姻实是有折辱小宗曲沃伯之嫌。栾伯让,虽为晋国公族,晋靖侯之后,但目前仅为下卿。曲沃伯姬成师乃晋穆侯之子,晋文侯之弟,乃是曲沃封君。二者地位悬殊不说,曲沃伯的大公子祁鳝尚未婚配,小女更是与伯让将军相差十岁有余。曲沃本就是仅次于翼都的城邑,晋侯此举更是有兵权旁落的隐患。却见晋侯似心意已决,众卿进谏后也只能摇头叹息,不知是福是祸。
曲沃伯对此事并未表态,只是谢过晋侯,波澜不惊。
既是晋侯的命令,栾伯让也不得不遵从。于是在仆从陪伴下早早便到了曲沃前来拜会曲沃伯,以防失了什么礼数惹得他不快。
下人们惊奇的发现,原本看不出任何喜怒的曲沃伯,竟一点点掩饰不住对未来女婿的喜爱之情,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贤侄英武不凡,不愧是沙场将才!”
校场上和曲沃伯大公子鳝几轮试箭,又武了几下刀枪棍棒展示了几下拳脚,大公子也不由得佩服起来,一脸遇到对手的麻烦神色。
“来,贤侄,到堂上来聊。我已派人传话给央儿,她梳妆后就来。”曲沃伯喜上眉梢,“晋侯许婚,天赐良缘。你们二人也不必藏着掖着,多会会面,彼此熟悉熟悉。”
上军将的随从们都面面相觑,没想到曲沃伯竟是个如此爽朗之人。说不定就算上军将侍奉公族公主也委屈不到哪里去。
随从们不由得都偷偷瞧了瞧身旁身姿高大的主帅,想看看他态度如何,毕竟一路过来都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刚想问上几句,却见他突然抬首望向屋顶,眯了眯眼,喃喃自语道,“错觉么…”
一群人身影走远,房顶不知何时冒出两个人影。
“你刚刚,把一个瓦片踢下去了吧。”一会儿就要去和未来夫婿会面的祁央,此时此刻正在房顶趴着,哪里有公主的模样。
“啧,对不起我没忍住。”
身旁的青年面容有些消瘦,装束极为随意。他黑发散落在肩头,面容也大半在阴影里,周身散发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氛。
他是曲沃伯的养子祁修,身份不明。说是养子,在府里大公子也只把他当作个下人。只有祁央毫不在意和他一起玩,二人还偷偷跑到府外很多次。
“你发什么疯呀,被发现可不只是打一顿那么简单了。”祁央翻翻白眼。“刚刚那箭射的真准,你看见我兄长的脸色了嘛,真难得见他那一脸菜色哈哈哈。”
他勾起唇角,一双幽深的黑眸望向她,冷飕飕的。“你也真是悠哉,真是一会儿要去大堂会面未婚夫婿的人吗?”
“未婚夫婿”四个字咬的特别重,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今天怎么了,阴阳怪气的。”她斜睨一眼,哈哈笑着,却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笼罩在周身,抬头看看天,明明太阳暖融融的。
摸了摸胳膊,咂舌道,“怎么回事,这莫名的一股冷意。”
旁边的人不再看她,一时间二人沉默下来,只听到远处细微的语声和近处的鸟鸣。
“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吧。”她起身纵身一跃,一下子就往地面上去了。
他一惊,伸出手似欲去抓,却终是什么也没抓到。
“我以为她不会去的。”望着已经飘然落下的身影,他眼中尽是晦暗难明,“明明出府让婢女顶替过那么多次……”
眼见她轻飘飘落到地上,还不忘抬头向他挥挥手。
“你要做什么?”似在诘问一般,他胸口忽的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你在房顶看着便是。”满不在乎一笑,她身姿轻巧的向大堂走去。“却不知论剑法武功,是你我,还是这位卓绝出群的将军的更胜一筹呢?”
这句话虽相隔数丈之远,却清晰落入他耳中,顿时令他神色一凝,眸中泛起冷意。
祁央自是毫无察觉,悠然随意的步入后堂,顿时正为找不到她而乱成一团的婢女们都松了一口气,瘫软下来,发出似嗔似怨的笑骂声。
刚换好衣服梳妆完,她便被簇拥着前往堂上。不消一会儿,堂上骚动起来,夹杂着曲沃伯不得无礼的呵斥。大堂中,祁央不知何时翻手一柄长剑在握,一双眼盛着盈盈笑意,神情几分慵懒几分满不在乎,“都说伯让将军武艺惊人,小女不才,几月前自学了一套剑法,还请伯让将军指点一二。也可为在座各位饮酒助兴。”
随着一声“献丑了”,手中长剑如虹,铮的一声剑光如水般滑过整个大殿,那动作灵巧中又带了几丝诡谲,竟看不出任何套路。
几番剑舞下来,坐上人似都呆了,就连曲沃伯也有一瞬无法反映,一时间竟忘了继续呵斥阻止。
本来一直目无焦距的伯让将军慢慢回过神来,如刀般凌厉的目光凝在堂中恣意乱舞的人身上,神色也渐渐认真起来。
这是随氏长枪的刺,不……他摇摇头,这更像是栾氏棍棒的劈,抑或是赵氏剑法的撩……
呵,当真是毫无章法。心里似这般想着,身子却不自觉的站起来,忍不住向那个变幻莫测的身影跃去。
“主帅!”众位随从回过神来,起身欲拦,却见坐上的曲沃伯挥挥手,竟是满脸的兴致。
突然跃近的身影并未引起她的丝毫慌乱,她的动作依旧漫不经心,二人交手几回合后,彼此心中皆是叹服。
一个叹着竟从未遇过如此胡乱的剑法,似舞非舞,看似并无威胁,偏偏招招致命。如不是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手,一时难以化解反而处处掣肘。一个想着不愧是沙场悍将,赤手空拳却招式强劲,明明看得出收住了大部分力道却仍旧气势惊人,那双眼如鹰,太亮太锐,即便巧用各门各派杂学,有时都勉强应付。
“锵”的一声响,二人颇有默契的双双停手,她几步回旋翩然落在堂门处,他收住招式平复内息在主座前,不约而同的,抬眉挑目,第一次眼神通彻的互相仔细打量了对方。
“好,哈哈哈,真没想到啊!”曲沃伯忽然笑起来,“晋侯果然英明。想不到我央儿对武学颇有兴趣,还能得将军指点。当真是我府的福气啊!”
随从们随之附和,另一边坐上的大公子祁鳝脸色难看。
祁央就像是超然物外似的,看着对面的人收回探究的目光,冲她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她随意应了一下,一个转身就往门外走。
“父君,女儿身体有些不舒服。先下去休息了。”
“央儿?”曲沃伯顿了顿,终是叹了一口气,自知小女的顽劣,知道他不好当面教训,“哎……下去吧。”
前脚出门,后脚直奔房上。她心中雀跃,迫不及待和那个人分享。
“祁修!看到了吗,看到我刚才的表现了吗……祁修!”举目四望,并没有收获,“咦?人呢?”
房顶的人不见了影踪,她莫名有些失落,“去哪了啊,好不容易挫挫兄长的锐气,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男子不如女。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唉,我……这不白演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