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下面闹出好大的乱子，克莱尔子爵和安德鲁子爵都向我抱怨过，说他们的工人用鞭子都抽不出马棚！”鲁夫叼着雪茄，舒适地躺在沙发上：“他们在向我打听，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原状？下桑德里区现在安静得能听见青蛙叫！”
鲁夫的姿势略显失礼，但是华莱士并不在意。他知道警察局长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不能招惹的权贵时恨不得自己没长膝盖，在面对下属或者平民时又会换上长筒皮靴踢他们屁股。华莱士不算权贵也不是鲁夫的下属，他们算是一起“做生意”的合作伙伴。不过鲁夫毕竟有官方身份，平常华莱士都会自觉低上半级谦让鲁夫。
“先尝一尝这瓶波图庄园的葡萄酒，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拿到手的，一直没舍得喝。”华莱士拧开木塞把玫瑰色的葡萄酒倒进玻璃杯，这种产自拉塞城的易碎品被誉为品尝葡萄酒的最佳伴侣，从拉塞城主在一次酒会上展示过之后就一直受到贵族的追捧。华莱士也跟风花了大价钱入了一套，现在看来还是很值得的。
“你应该先打开瓶塞醒醒酒。”鲁夫摆出行家的嘴脸指点说：“这样才能更好品尝到葡萄酒的味道！”
“是这样吗？”华莱士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我没见识了，还有这种讲究吗？”
“当然，这是我亲耳听劳尔爵爷介绍的！”
华莱士当然知道要提前醒酒，他只是装作不知道好让鲁夫说出来。鲁夫听到劳尔爵爷介绍倒是真的，不过当时围在劳尔爵爷身边的都是贵族名流，他只是躲在宴会角落里拼命听到一点声音而已。
“你没接触过真正的上流社会当然不了解，不过酒还是不错的！”鲁夫喝了一口把半杯子葡萄酒喝掉，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含了一口酒慢慢咽下。
“你得这样含着，让酒的味道充分散发出来。”
华莱士一眼就看出鲁夫只是把吞的动作放慢了而已，并不是把酒含在舌根。
老绅士只是笑了笑，说道：“我喝不来这么温柔的酒，其实我更喜欢老沟酒馆的朗姆酒，那个带劲！”
“你们这些粗鄙的……市民，当然体会不到葡萄酒的精髓！所以有一句话这样说，钱能买来桑德城但是买不来桑德城主。贵族是天生的，你一辈子都学不会！”鲁夫微微挺起遮住脚尖的大肚子，似乎感觉到了骄傲。
“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华莱士不置可否，而是走到另外一个酒桶前。“我听说运输葡萄酒的时候要用稻草塞满酒瓶间的空隙，否则容易在颠簸的时候碰碎。最甜美的葡萄酒也需要咯手的稻草来保护，它们是在同一驾马车上的，对吗？”
“你说得很有道理，那又怎么样？”鲁夫眯着眼睛，把视线从透亮的玻璃杯转移到坑渠老鼠的头领身上。从街头的一个小混混打到下桑德里区的夜王，再发展到光明正大出现在贵族酒会里，虽然只是靠门角最偏僻的位置，但是这已经足够鲁夫对华莱士另眼相看。这头大老鼠，说不定有咬死猫的能力。
“我只是从中悟到一个道理，高贵的和卑贱的需要互相扶持，这样高贵的才能踩在卑贱的身上不弄脏鞋子。”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最烦游吟诗人讨饭钱吊人胃口那一套了！”鲁夫到底是从军队调过来的，面对贵族老爷的时候还能忍耐一下，听华莱士云里雾里的有点恼火了。
华莱士深吸一口气，天知道劳尔爵爷为什么要把前任警察局长调走换上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玩意，与其相比前任奥利弗局长虽然胃口大了点却容易说话多了。
维持住从上流社会学来的贵族风范，华莱士知道对鲁夫这种莽汉还是直来直往有效。
“正如你所知，那个杀千刀的家伙在我的地盘里到处游荡。他就像一只下水道里的老鼠东咬一口西啃一口和我们捉迷藏，有些胆小的家伙开始流传对我们不利的话。”
“啊哈！我没想到你会连自己家里的老鼠都抓不到，毕竟你是最懂那种法外狂徒的！”
华莱士面色一沉，很快又释然。如果是下桑德里区的工人胆敢当面叫他匪徒恶霸，第二天他的尸体就会出现在排水沟里。即使是工厂主也免不了破财挡灾被他勒索一番，独狼帮内的兄弟则要在一枚金币的罚款和鞭打十下中选择一个惩罚。华莱士已经很少出面料理帮会的事务，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下桑德里区生活。
但鲁夫是劳尔爵爷的手下，华莱士还需要借助和警察局的关系作为进入上流社会的半个阶梯，所以他会当作没听懂鲁夫话里的嘲讽。
“我只是下桑德里区的一个小商人，养活几个兄弟混口饭吃而已。我是本分守法的居民，遇到这种事当然要请求您的保护了！”
华莱士拍了拍酒桶发出沉闷的回响。
“当然保护居民也是警察局的职责。”鲁夫舔了舔舌头，“看情况我们也会做出符合职责大小的反应……”
“我希望对我们的保护力度比一般居民要大！”华莱士打断鲁夫的话说：“最好有这么大！”
华莱士又拍了拍酒桶。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下桑德里区警察局只是一个小分局恐怕力量不够……”
“那恐怕我保护不了这些波图庄园的葡萄酒了！那个家伙是冲着我来的，到时候肯定要祸害这里！”华莱士话锋一转，对鲁夫说：“既然我没有能力保护这些葡萄酒，我想把它们寄存在最安全的地方！”
“在下桑德里区最安全的地方是……”
“就是局长大人你的家里啊！”
“原来如此，有道理！”鲁夫咧开嘴，笑道：“保护居民的财产也是警察局的职责之一，我很乐意接受你的请求！”
“太好了！”华莱士握住鲁夫的手感激地说：“有鲁夫局长亲自帮我保管这些葡萄酒想必万无一失，我也能放下心来和小蟊贼斗上一斗了！”
“保护居民安全我们责无旁贷，下桑德里区动荡的风声已经传到大人的耳朵里，我们应该互相合作维持稳定的秩序！”
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华莱士从心里鄙视鲁夫前后不一的态度，又领会到了看似莽汉的鲁夫并不傻，他只是懒得跟自己绕弯子假客气。
鲁夫离开的时候顺便带走了那套玻璃酒杯，不过华莱士并不在意。把玻璃杯带到桑德城的商人是他的老相识，他负责保证桑德城里只有一家商铺卖玻璃杯，店主则会投桃报李每次出新品都送给华莱士一套。玻璃杯真实的运输损坏率并没有那么高，尤其是蒸汽机车代替了马车作为运输工具后，只要一些廉价的稻草碎布就能好好保护玻璃不在颠簸中破碎。
警察很快就做出反应，街头巷尾里戴着黑色帽子的身影明显多了起来，在人流密集的路口甚至可以看见靠着墙角吸烟的哨兵，直到天黑之前他们都会留在这里。
这些并不重要，独狼帮的眼线比警察更多更精明。华莱士想要得到的援助在劳钟敲响下午三点的钟声时终于来了。
“我是威廉，带我去看看现场！”黝黑的皮肤带着冷硬的质感，来人一到就直奔主题，丝毫没有给面子华莱士的想法。
“好！”华莱士也没有让对方给他面子的想法，因为来人是铁汉威廉。
恶与恶的争斗向来是东风压倒西风的，并不存在谦让这个说法。如果警察局过于软弱，华莱士也不介意把它端掉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点。铁汉威廉就是撑起警察局威严的顶梁柱，在鲁夫调任下桑德里区警察局长之前威廉是华莱士唯一忌惮的人。如果说鲁夫是因为军人的作风和劳尔爵爷的面子得到华莱士的尊重，威廉则是完完全全用行动使华莱士佩服。
如同棕熊一般雄壮的警察队长把风衣脱下来，丢到一个狼崽子手里。
“把它挂好，不要让外面的灰尘弄脏了我的风衣！”
狼崽子有点懵逼，下桑德里区到处都是煤灰黑烟，威廉从警察局过来一路上他的风衣早就沾满了灰尘。
华莱士用手杖打了一下狼崽子，当先走了出去。
“这是威尔逊的工厂，我的手下帕克就被发现夹在他的机器里。我跟他商量过了，威尔逊同意暂停开工几天，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华莱士眼中闪过一丝悲伤，随即消失不见：“你需要找当天值班的人询问吗？他回去家里了，不过我保证在一声钟响内他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先看看情况。”
威廉低下头，在散发着酸臭味的机器里检查起来。看他的动作，活像一只搜索猎物的大熊。
“你的人是被活生生塞进机器里压死的。”威廉很快就有了结论：“这边的支架和那边的齿轮都有抓过的痕迹，死人是不会反抗的！”
华莱士顺着威廉的眼光看去，却只看见了一条黝黑的铁柱子。
“你看不到的，只有警察才能发现案犯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威廉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猫能找出老鼠走过的痕迹，老鼠只能闻到老鼠的尿骚味，我们是不一样的！”
威廉的态度很不友好，不过华莱士也不是来跟他做朋友的。好不容易打通上层关节和警察局暂时达成了合作的关系，但是在华莱士统一下桑德里区的蛇鼠狼狗之前威廉可是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
“这只老鼠还不够老道，没有老到像乌龟一样缩进自己的壳里。他只能自己出手，所以我一定能够找到他！嘿嘿，我更喜欢去抓那只狡猾的大老鼠呢……”
威廉对着华莱士笑一笑，又埋头侦查起来。
“凶手先是把你的手下，叫什么名字来着？帕克？可怜的小老鼠，先被碾碎的是脚，我看到了溅出来的血迹，射得还挺远的。然后慢慢地挤，慢慢地挤。你见过做香肠吗？差不多是那个动作。然后是膝盖，接着到了大腿——直到这时候他还活着，而且……”
威廉目光一凝，好像碰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而且齿轮被卡住了。奇怪，机器应该停下来了才对，这里的血迹是这样说的……那他上面那一截是怎么到机器里面去的？”
新的发现让华莱士感到振奋：“你发现了什么？”
“不对劲，这台机器只是碾碎了帕克的下半身，齿轮被骨头卡住了！”威廉把目光投向更深处的地方：“有几个零件被崩出来了，这台机器根本就不可能继续工作！”
“那么，帕克是怎么死的？”华莱士瞥了一眼挂满碎肉的齿轮，里面肉量明显超过了半个人的分量。
“有意思。你的手下的确是被机器碾碎的，也可以说不是机器碾碎的。”
“威廉，我请你来不是听你说谜语的！”华莱士皱着眉头说。
威廉霍然转身，空气中的腐臭味被他带着冲向华莱士。那场景，就像进食中被惊扰的大熊。
“我只是遵循自己的意志和局长的命令来到这里，你那些狗屁东西对我没用！你请不动我，猫不会和老鼠混在一起！”
“如果没有主人的命令的话。”华莱士无视了威廉强大的压迫感，冷静地说：“猫的确不需要对老鼠和颜悦色，但是猫必须听从主人的话！”
“呵呵，总有一天……这只小老鼠就当作甜点吧！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威廉上下摸索了一会，在一个大齿轮上发现了端倪。
“啧啧，真是不得了，看来下桑德里区的沟渠里终于养出了怪物老鼠啊！”威廉扣住齿轮，用力试着往里面转动。原本就像铁块一样的警官绷紧了肌肉，居然就这样转动了齿轮使机器慢慢动作起来。
“凶手拥有非常强的力量，他用蛮力代替蒸汽驱动机器把帕克碾碎了。”
“不可能！”华莱士否定说：“靠拨动一个齿轮带动机器，这本来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威廉瞥了一眼华莱士。
“更何况他还要用力把帕克碾碎，连蒸汽都没有做到！”
没错，机器之所以出现故障就是因为帕克的骨头卡在齿轮间阻碍了机器运行，凶手想要继续运行机器就必须用出比蒸汽更大的驱动力。在华莱士看来，人类是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
“那可说不准……”威廉用布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退了出来。“带我去上一个案发现场，也许还有我遗漏的地方没有看到。”
华莱士捕捉到“遗漏”这个词。
“你已经有头绪了？”
“情况差不多了解了，我还需要一点补充。”
比帕克更倒霉的自然是山姆，这个喜欢用拳头讲道理的男人已经跟蚯蚓老鼠作伴了，下桑德里区再也听不到他标志性的狞笑和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
帕克是在工厂内被杀死的，华莱士只要打个招呼就能隔绝外边人过来凑热闹。山姆虽然死在仓库内外面有围墙隔开，但是他的死法注定尸体不能停留太久。
“山姆是我最能打的手下之一。我在农场里偶然发现了他，然后把他带离了那个忍饥挨饿的地方。”和帕克相比，山姆跟华莱士的关系显然更加密切：“他有老婆，还有一个孩子。可惜，他的生活才刚刚好起来就要遭受这样残忍的对待！玛丽一定伤心透了，生活在哪都不容易。”
“所以你会帮助这位可怜的寡妇和她幼小的孩子？”
“当然，玫瑰花园的大门随时为她打开。”
玫瑰花园是独狼帮经营的娼寮，为了帮助那些日夜埋首在工厂干活的可怜的男人重新找回男子汉气概而开办。普尔区的妇女们厌恶地把它叫做烂花口，路过的时候多半会吐上一口唾沫。但是这不妨碍玫瑰花园是华莱士手下最赚钱的营生之一。
威廉哈哈大笑，说：“老鼠和老鼠间的同情真是奇妙，难怪我听说有些老鼠会吃同伴的尸体。你们也就只能趴在腐肉上面尽情吸血了，苍蝇就是这样的。”
对于那位可怜的未亡人，威廉和华莱士一样并未报以半点怜悯。
“山姆是在半夜被巡逻的员工发现的，当时他的血滴在贝克脖子上，贝克还以为要下雨了。”华莱士把威廉带到一个壮实的小伙子面前。
“我叫贝克，是斯敕白莱公司的仓管员。我负责这个仓库的管理，也包括晚上的巡夜。”贝克在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偷瞄华莱士身后的仓库墙壁，显然山姆的死让他印象深刻。“托独狼帮的福，巡逻的工作还是比较轻松的，但是偶尔还是会有些不懂事的小孩子爬墙进来偷东西。这个仓库是放铁锭的，他们会找遍整个仓库偷自己能搬动的铁块，到外头换一顿酒钱或者快活一晚上！尤其是小约瑟夫那帮人，我昨天还……”
“我不是来听你讲工作汇报的，你只要老老实实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我！”威廉目光森冷，被他盯住的贝克吓坏了。
“对不起……我是说，那天我提防着小约瑟夫会来偷东西特意在两点的时候起来巡逻了一遍，走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山姆被挂在墙上了！”
“两点钟……你继续说。”
“确实是两点钟，我记得当时劳钟刚刚敲过，我还起床撒了泡尿……”
“说重点！”威廉不耐烦地顿了顿脚。
“不要紧张，你慢慢说。”华莱士拿出一枚银币塞在贝克手里：“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地说一遍！等我们抓到凶手你就是独狼帮的朋友，以后这个仓库的费用减半！”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希望是这个意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贝克收起银币，努力回想起来。“那天月亮很亮，虽然有点模糊我不用带提灯也能看清楚路。我先是到东边巡逻了一会，向南边走去。路上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也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一点异样都没有吗？山姆可不是那种会乖乖受死的人。”
“那说明他在被带进仓库之前就已经没有反抗的力量了。”威廉耸了耸鼻子，问道：“你的狗呢？我没有看到你养的狗！”
贝克有点惊讶，威廉和华莱士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经过狗窝，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养了狗的？不过这里是仓库，有养一两条狗也不奇怪。晚上狗能发挥的作用比人大多了。
“前一天死掉了！是小约瑟夫他们干的！”贝克咬牙切齿地说：“我看见他们偷偷摸摸喂狗吃东西，没多久狗就死了！我刚想着找他们算账，第二天就发生了这件事……这些小混蛋，为了偷东西什么都干得出来！”
“也就是说，山姆被杀的那天很有可能小约瑟夫也会到仓库里来偷东西？”华莱士用手杖敲了敲地板。
“非常有可能！我太了解那群小混蛋了，他们一定会来的！”
“那我们还等什么？马克！”
“等等，凶手一直盯着你身边的人来杀，可见他也不在乎暴露自己的目标。如果要灭口的话他早就动手了。况且下桑德里区的小混蛋们有哪个是傻蛋？如果小约瑟夫真的目睹了案发现场那他肯定已经躲起来了。”威廉把华莱士的仆从挥退：“先把这里看全了！”
当威廉铁棍一般的手臂触碰到马克的胸膛时，传来的异样让威廉怔了一下。
“你这个仆人……很好，很好！”
威廉意味深长地说。
“马克既是我的仆人也是我的朋友，他的本领非比常人……贝克，带威廉警官去看看可怜的山姆最后咽气的地方！希望那些讨厌的乌鸦没有把现场弄得乱七八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