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熙书真有百爪挠心的感觉,房子的表情模棱两可,既像小儿女间不能言说的醋意,又像是无猜兄妹间不值得一说的小贬低。
蓝熙书不知不觉的总想试探房子的心,他总觉得房子的心不再是以往清澈见底的小溪流了,但每每惶惑不清,心智过人喜欢洞察人心的蓝熙书,面对蓝熙文时却拿捏不准房子对他是何种感情,暧昧也只能限于兄妹之间的线上,不敢唐突过分了以免蓝熙文不能接受,两人再也无法面对,他赌不起,他不能任何形式的失去房子。
“这次真没听说!”
蓝熙书在桌子旁坐下来,顺手从怀里抽出一张宝钞放到了小伙计的眼皮底下,小文停止了抹桌子的动作,看看桌上面值两百文的宝钞眼直了数秒,抬头一看蓝熙书,蓝熙书冲他微微一笑,下颚一抬,把个小伙计激动地血全冲到脸上了,舌头都打绊子:“谢 谢客官赏赐,有事您尽管开口!”
小伙计说完飞快的把宝钞塞到交领里,末了还下意识的摁了摁,抬眼看着蓝熙书。
“我的马请多费心!”蓝熙书递过脸:“搁家好草好料的挑剔惯了,小二哥!你看!”
“这个您放心!小的会照应!”小伙计松了口气,搁在胸口的宝钞一点儿不烫肉。
“你们掌柜的贵姓啊!盘下这么好的地段真好气魄,”蓝熙书一脸艳羡的绕着桌子环视四周:“财大气粗的本地人吧!”
“我们掌柜的姓刘,本地人不假,本是少小离家常年在外他讨生活的,发迹了,听说老来思乡叶落归根回来建了这知客家,说来我们掌柜也是有道眼,知客家开张也就用了月半有余。”
一张两百文宝钞揣在怀里,心里热乎,小伙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应了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落叶归根好啊!总有个至亲好友帮着照应!”蓝熙书又慢条斯理的坐到了小伙计对面,一脸体己的表情:“哪像咱家中无根本,成事艰难啊!”
“虽然话是这么说,有本事的当然好说,可我们刘掌柜的就一个大哥,干了一辈子的泥瓦匠,本是个推到爬不起来的主儿,这么大家业都是刘掌柜的一手折腾起来的!人手也都是自己带来的!没见怎么费劲,知客家就在大家的眼皮底下开张了。”小伙计压低了声音,腰抵着桌子脖子伸过来半尺长,一脸掏心掏肺:“这店里就我和门口的牛蛋子是才来的。”
蓝熙书眯眯笑,心里弹起来的那根弦叮咚锐响,紧接着蓝熙书满脸好奇的接口:“不知刘掌柜原来在哪里发财啊!兄弟借鉴则个,你看兄弟功名难成也就仗着会个三招两式的与人看家护院,虽说主家待咱不薄,可······你也懂得,在人屋檐下的日子!”
蓝熙书黯然失色的表情心境引起了小伙计的共鸣,小文年纪不大,出来混也是三五年了,期间个中滋味艰难难述:“听说是沧州吧!小的不敢打听,掌柜的一开始就交代了不许小的到后院,更不许瞎打听,听说大太太住不惯这里,看不惯这里,规矩多着呢!”
“不过刘掌柜的人还是不错的,多有照应!”
“你看!兄弟犯了好奇的毛病了,如若让你们刘掌柜知道了,岂不犯了人家的忌讳,哎!”
“不妨事!小文懂得!不该说的小文不会乱说,就因这个小文才抱了这个饭碗,不瞒客官,咱高攀了,跟客官有缘呢!”小伙计裂开腮帮子笑得真诚。
“那我的马就烦劳小文了!”蓝熙书亲亲热热的拍着小伙计的肩膀:“还真是有缘啊!我平时真不喜欢瞎打听的。”
“我就去!客官您放一百个心,小文以前就专管喂马的!”,小伙计抄起抹布,乐颠颠儿的出了门。
蓝熙书微笑的目送小伙计反身带上房门,敛了笑容,坐在椅子上僵直了片刻,脸上豁然晴朗。
凡是就怕没眉目,有了瓜蔓还怕顺不到瓜吗?
蓝熙书绕屏风往里走,蓝熙文拉开猩红绒布窗帘正推开后吊窗:“哥!”
蓝熙书解了斗篷甩到床上,几步来到窗口,扑面生寒,蓝熙书一探头,后面是知客家的居家院落,不算太大的天井,一棵槐树枝桠横错遮住了烛光闪闪的一间正房窗户,廊下几盏灯笼,有个小丫头出来进去的搬置东西,自己住的这间下方是个小别院,小月亮门通着两院,看来是放置杂物的院落,有个汉子正撅着屁股归置片儿柴,院子里放了很多篓筐和腌制咸菜的酱缸。有个不大的角门通往一个小巷子,放眼,小巷很窄,小门小户的人家都门窗紧闭,灯光微小孱弱,与自己所在的知客家简直有天壤之别。
再远望,越过这片居民区的屋舍就阔绰起来,从疏密飞檐重脊还有院落的灯光上就很容易的区分开来,那又是一条商业街道,但比起这条中街来,就显得逊色多了。
蓝熙书放下吊窗,蓝熙文拉上窗帘:“哥!干嘛住这知客家?”
“知客家有猫腻!”
“就那糟老头!”蓝熙文肯定的说:“他没功夫!”
“他只不过是个幌子,哥还不确定是那条线上的。”
蓝熙书忽然打了个嘘声,小伙计敲门送热水来了。
蓝熙书转出屏风,连打哈欠。
“客官,请,饭菜马上就好。”
小文殷勤端着铜盆请蓝熙书净面。这当口,竹竿掌柜的晃着铜钱福字的锦缎交领棉袍笑呵呵的进来,身后一高一矮两个伙计端着托盘进来。
“客官!饭菜得了,您慢用,有事您说话!”这位瘦丁丁的刘掌柜眼睛瞄了一眼屏风那边,一个稍微侧耳的小动作被蓝熙书捕捉到了。
“老掌柜的,没别的,我兄弟睡觉轻,怕动静,怕吵,吃完了饭早点歇了,就不用劳烦客气了。”蓝熙书没表现出丁点儿有心热聊的劲头,一副劳累心绪不佳没甚耐性的表情。
“哦!那客官慢用,有事只管招呼一声!”刘掌柜的点头哈腰,使眼色叫伙计们快点儿出去,也跟着有点儿灰溜溜的出了房门,反身带门的时候正好与蓝熙书对了下眼神,蓝熙书冷面冷眼手指戳着太阳穴,斜眼投射给刘掌柜的眼神令这个老头心里一惊,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带上门,楼梯口传来踢哩拖拉的脚步声。
蓝熙书一抽鼻子,换了表情,高举着左手还没等他打响指呢,蓝熙文一朵云花一样飘了出来,嘻嘻悄没声息的笑着,脱了外袍,露出井貌安送的那件雪白狐毛的罩甲,俏皮的倒背着双手蹦到蓝熙书跟前,一仰脸,肩头一抗蓝熙书的胸膛,被绒绒狐毛衬得眉清目秀的脸白杜鹃一样开到了蓝熙书眼皮底下:“哥!好饿!”
“还等什么!”蓝熙书手指一刮蓝熙文的鼻子刚想拉她就坐,那知蓝熙文纤腰一扭动若脱兔,小屁股已然坐到了椅子上,探头眼睛溜溜儿的看了一遍摆在桌子上的饭菜,耸着小鼻子深深的嗅着。
蓝熙书笑着装模作样的叹息,等他靠着蓝熙文坐下来,蓝熙文的筷子已忙活开了,小嘴鼓鼓的,兼顾着给蓝熙书夹菜,话也顾不上说了。
“慢点儿!没人跟你抢!吃急了,噎着!”蓝熙书慢条斯理的端起碗吃饭,眼睛始终笑眯眯的看着蓝熙文放下筷子就是勺子,盘碗叮当,风卷残云一般。
蓝熙书抬手抹掉了蓝熙文吃到腮帮上的米粒,心里的疼爱无以复加:“房子!哥要让我的房子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好不好?”
虽然蓝熙书看到井貌安送的白狐罩甲心里有点儿酸酸的醋意小泛滥,但不能否认房子穿在身上真好看。
“那有什么好!”蓝熙文最后吸溜了一口蛋汤,横端着调羹勺扁着嘴巴看着蓝熙书细嚼慢咽的对付那盘她不感兴趣的腊肉丝,脸色小郁闷:“那都不重要,我喜欢哥在那儿我在那儿,我知道你一定盘算着把我打发回家!”
“这你也看出来了!”蓝熙书逗她,夹了一块腊肉往蓝熙文眼皮底下一招呼,蓝熙文蹙眉扁嘴身子后仰做讨厌状。
“你真这么想的啊!”蓝熙文的小脸冰了,秀眉一蹙,氤氲泛光,小鼻翅扇乎了数下,兀自忍着,眸中的泪光却是越聚越多,泫然欲滴:“我就知道时间长了你也嫌我累赘,嫌我麻烦,你说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你抱不用你背,我还会努力少说话多帮你干活,这样还不行吗?你干嘛还要撵我走,你们就认为女孩子不中用是吗?你们就想着女孩子长大了早点嫁人算了,你们就算完成了任务了,去了心病了,对得起谁谁了。”蓝熙文一开始话说的是竹筒倒豆子,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剧烈抽动的肩膀,一对一双的眼泪匆匆滚落。
“房子!”蓝熙书本是想逗逗她的,没成想这个问题一直是蓝熙文的心病,一开始她就躲避这个问题,小心翼翼的怕蓝熙书提,蓝熙书越是对她呵护有加,她越觉得这是蓝熙书要打发她走的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