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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偷偷向周围望去,最可恨的是唯一一座漂亮造型的房子,在刚刚车子经过旁边时我还清楚地看到,房顶上破穿了一个大洞,在灯光的照耀下,寒气正在穿过洞口向外飞升。长久以来风吹雨蚀,烂掉的木板也有的倒垂在房檐上。“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令人肃然起敬,虽完全变成了水泥体,光秃秃的,但还是那么容易地直击心灵,让人陡生热泪盈眶的感恩之情。

又进了一个小门,大家伙儿在接站人的指引下,有气无力的跳下车。接着又是一次不能行使任何权力,任人挑拣的分配。我依然觉得自己像一群小鸡中的一只,被喝来赶去,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休息好了,临走聚会,同学吹牛,亲人叙情,白天激动,夜晚兴奋,想想那些同学,亲人的话,一个个没当过兵的人好像自己当过兵一样,讲些吓人的不着边际的话。哪里还有心情,有时间睡觉,休息了。

有人鼓起勇气小声问:“什么时候能吃饭,睡觉啊!困死了,饿死了!”前半句是实情,我可以作证。后半句多少有些抱怨了,我也听得出来。

“没吃好喝好,没睡好,算得了什么,过了今晚,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这个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貌似是针对刚刚那句没有所指的发问,给予的没有所指的回答。看到这样每一个问题都能立马得到回应的作风。再加上我用心分析刚刚他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的语气。大有反话正说的意思。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忽然觉得有些大事不妙。也许今后所有的愿望要求都不可能轻易实现了。

刚刚在篮球场放下背包,我们一行很多人就被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领进了餐厅。只看他一边行走,一边自言自语:“滚蛋的饺子,迎客的面,新兵下连老兵过年,老兵退伍,新兵跳舞。你们都是好样的,老喜欢……”。他说的振振有词,我只把这些当做乡俗俚语,并没做其他深入理解。估计要知其中深意,还得个几年的修炼。你懂得,穿过这身衣服的人都懂得。

吃了一碗终身难忘的面条。一天没刷过的牙齿毫无滋味的嚼着又碎又沱的面条,连同刚刚睡醒残碎的精神,秽涩生硬的下咽到肚中。在几双炯炯的眼睛监督下还故作有滋有味。从此我下定决心,毋宁挨饿,早晨在没有刷牙的情况下不吃任何东西,当然晚上刷过牙的情况下,也不吃任何东西。

来到单位,走进军营的红墙深院,一路上各种身不由己,多少让我有点不太适应。但是我还是在日记里认真写道:“走进梦寐以求的军营,置身绿军装的梦中,像一滴小水滴融进了江河,跟随着江河我又奔进了大海。原来外面的世界,在我的认知之外,还是那么的广阔。很多的新鲜事,我从没经历过的事。自愿的接受的服从,真诚的感受的感动。从叛逆到服从,从逃避到接受,我已经隐隐约约地觉得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有悟性,当好兵”。大家都知道有时候日记也是有感情和抒情成分的,未必非得一人一事全部真实。感情喷发时候写下的东西,交给失落难过时候的自己看,自己都会觉得幼稚。

我知道穿军衣,吃军粮,就得干军事,干好军事,先干好人事。而干好人事的前提就必须学会忍耐,只有鼓足遇到为难之事而为之的勇气,才能锻炼自己的耐性,提高自己的能力。吃过迎客的坨坨面以后,我和其它两个毛头小子被刚刚那个能说会道的小个头带到了宿舍。这时每个人的床边都摆上了一盆热水。热气腾腾的甚是暖心。我觉得自己像要被别人泡进幸福的温泉里了,暗叹实在没想到当兵还有人把洗脚水伺候到跟前。比自己在家孝顺父母还要贴心周到。这样的单位,好。这样的感情,好。

行李放下,正心喜间,窗外一个匆忙又不失洒脱的身影一闪而来,很响亮地问:“海子,热水都打好了吗?”声音刚刚落地,小个头马上答复:“请班长放心,一切就绪,新成员已接到,而且刚刚吃了滚蛋的饺子,迎客的面。都好着呢”。他又把刚刚路上神神叨叨的话说了一遍,只是少了两句而已。不过我对他的名字,他的形象确实印象深刻,别人叫他海子,像个诗人的名字。而他的头发只有头顶上短短的一撮儿,周围全部理的很短,像是刮掉了一样,白的露出头皮,更像一个诗人——孤岛。

和小说里,电视剧里的一样,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班里的两名主管,班长和副班长。我们热情地称为老班和副班。接着这个未曾见人,先闻其音的老班就走进了房间,迅速地察看一遍,脱下帽子轻轻一丢,嗖嗖地就落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被子上。刚解了外腰带,副班随即接到手里,工工整整地帮老班放在被子一侧,可谓是待人接物一气呵成,手法娴熟像排演,走位练习过一样。

老班开始安排工作:“都不啰嗦了,副班请你赶紧给大家介绍一下卫生间,厕所的位置吧,小伙子们都快憋坏了。”说心里话,我觉得不愧人家能当正班呢,想事做事确实比较全面,也时时处处是为别人着想。话术战术都很艺术。大家初来乍到,都是毛头小子,看到单位里这些个阵仗,确实有点吓坏了,老实巴交很多话都没敢问,憋着难受也没敢说。老班忽然这样说,话题虽然尴尬,但的的确确解人燃眉之尿急啊!只此一件事,我就觉得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算作幸事一件。

厕所内水龙出水,一阵畅快顿觉轻松。回到宿舍里按照副班的要求每个人都脱鞋脱袜泡了个脚。完毕以后,各自倒掉了洗脚水。副班说:“洗脚水的寓意就是洗去脚下泥,走好军旅路。以后你们就是一名真正的军人了。所有的生活就需要自己打理了。是真正的自理…因为再没有人会给你端来洗脚水了。”事实证明,初来乍到的战士们,你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到你家乡接你的人和你到单位管你的人,在路上和在单位对你讲的,说的多少会有些不一样,都有误差。你要说误差多大,我只能告诉你至少50%那么大。我的老班和副班也是这样,在入营第一晚和以后的日子真是判若两人。他们的脸真的会说变就变,让人一时难以招架。不过,当兵的第一晚确实是真正幸福的,也是很难忘的一晚。以后的日子里只有我们热心的给老班和副班打热水的份了,而且还会争先恐后生怕自己慢一步,赶不及。这全都是因为有感情的成分在里面。

直到今天,我依旧觉得:“其实人生不必过分苛求,你对人好也有人对你好,你对人爱也有人对你爱,就已经足够。如果哪一天你看到那个为你端来洗脚水的人,请一定要足够珍惜。就像珍惜那个愿意为你洗袜子,内衣的女人一样。因为除了你的父母,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的老班,再也不会有人甘愿为你端来洗脚水。这就是疼惜和爱护。”这也是我对那晚最珍贵的领悟。那晚的夜很长,大家都睡的很好,没有做梦也没有任何印象。连老班在夜里起床给我们每一个人掖被子,盖肩膀,包脚底都没有人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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