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风迎面而来，
你贯穿了我的虚怀，
我来不及拥抱，
也来不及躲开，
匆匆剩余感慨，
空空徒自等待，
究竟你是将去未去，
还是从来没来？
忽然一声汽车的长鸣，这是一声长长的嘶鸣，久违而又熟悉。像一匹奔驰的骏马迎着暴风冲上山顶，又戛然而止。回望跨过的故乡，怀想曾经的辉煌。正因为这一声长鸣，时间塌陷，空间扭曲。我的身体，我的记忆又跳跃到更久远的日子里。高考刚刚结束，我刚刚预备搭乘这一辆运行了十多年都不曾停的“青春号”专列。
人生就是这样，不经意时怀着一种认同和理想，坚实的走过一程，再回首已是多年春秋，得失各半了。然而回味初衷，寻找原点，又非常清醒。和我同道踏上这班列车的有百十余人。随着汽车开动，车厢里一张张青涩的脸，车窗外一张张慈祥苍老的面孔，都同时眼泪汪汪………
《驼铃》的声音漫天的萦响，刀郎，一个受人尊敬，歌唱生活和爱的歌手，那嘶哑开阔的声线把苍桑唱的比穿几层衣服还要厚重。把悲凉唱的透过几层衣服还能感觉脊背发凉。只要你当过兵，就会和我一样相信这声音带来的感动和忧愁，并永远的记住它。
任凭有多么难舍，挥起的手总要放下，这就是穿军装的人，从第一天穿这身衣服，吃这口饭，挥一挥手告别家乡和亲人就是必须要学会的东西。这一抬手一放下既是告别家人，也是和过去的时光告别。载着梦想，载着青春的列车浩浩荡荡的出发了，那是坚决的毅然的出发，绝不会因为哪双透过车窗依然和妈妈紧握的手没有松开而停下。
很快列车就驶出了家乡县境，车上那些流过眼泪的脸已风干了八九分。悲伤也像风干了一样。年青人就是这样，一阵风似的开心往往比伤心来的更让人诧异。揭过不开心的一页，大家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互相探听各自的打算和门路。一时之间我还有些迷茫，至今也不能明白，年青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快的就戏剧般的揭过悲伤，刚刚还一踏糊涂认真的哭，现在整个一没事人似的，兴致勃勃的谈天说地。想到这些都觉得有些幽默。我觉得至少也要把沉默当作悲伤多停留几分钟，这才是孝子应该具备的仪式感。面对生活，生命，一切事物都需要充满敬重，这种源自于内心深处不自觉仪式感，我认为也是一种品质。尽管自始至终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是我心里知道有时候沉默的悲伤比流出眼泪还要淋漓。我们都有血有肉，都是感情细腻很看重感情的人。
这时一个青年向我招呼：“你是杨树兵吧，刚刚好多人的爸妈都来送行，好多人都哭了，害的我也哭了。你家人没过来送你？”严格来讲这哥们儿比较有趣，貌似自己哭了也要找个相伴的。貌似没有哭出泪水就说明家人没来送行。貌似你哭了关我毛事儿，没看出来我也很难过吗？更让我生气的是你打断了我正在沉静的思绪。就像本来一场好梦，而你却轻易将我叫醒。怎能不让人郁闷。我很没礼貌的白了他一眼。
真想告诉他，我国自古就宣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没听说有了悲伤还要相约一起抱头痛哭的。但仔细想了一想，我又理解他的心情，出门在外的人，遇见乡人如亲人。我很不耐烦，但也很无奈，只好深沉地对他说：“我哭了，泪水都流在心里了。”于是这家伙本来就泪眼朦胧的，现在又更加模糊了。
其实这青年和我在人武部时就有过一面之缘。他叫凌晨，和我同乡。他应该也还记得我的名字，只是怕我忘记了他，所以又重新问了一遍。我们的家长在初次见面时也特别亲近，再三嘱咐我们到单位以后要互相关照。所有人都单纯地认为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必定还会分配到一起，所以一再叮咛。“出门是远方，他乡即故乡，乡人是亲人，事事多商量。”
凌晨咧开嘴，闭上眼又哭了几下。哭到口渴，想哭再无泪的时候，默默地看着我，泯了几下嘴唇。而我害怕他看出我的心事，也怕他更加难过。随即乐呵呵的给他递了纸巾。说:“没事没事，哭哭更健康，不哭不正常。大家还不都是一个样，稀里哗啦的有一阵了。也都止住了。不然都成了干打雷不下雨，叫人看到多尴尬。”逗的凌晨破啼而笑，然而内心里却想：“这哥们儿真够闲的，小小年纪怎么就有了探人心事的癖好。我好好的想着心事，被你傻傻盯着，怪不自在。”
凌晨也是个慢性子，我看他不哭反笑，以为没事了才在心里嘀咕自己的小心思。他看我说的津津有味，很有道理的样子。“噢”的一声迟迟的表示认同。这一声“噢”不早不晚，恰到好处。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爆满了神秘感。害的我以为被人看穿了一样，顿时觉得浑身透明，很不自在。
这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知道从此我学会了一个万能的应变本领。比如说听不懂或不明白，似懂非懂的时候可以——“噢”，那么别人会以为你很懂，如果再配合专注的眼神，适时点头则效果更佳。比如你看到惊喜的事物，你可以用——“噢”，表示惊讶，这样展示惊喜的人也一定很开心。比如别人说了一个很高深的道理，你缓缓地“噢”那么一下，别人也一定很受用，以为自己的讲解效果很好，让人一下子茅塞顿开了。总之“噢”字一出，配合表演，所向披靡，绝对有提升演技之效，不经意间已经广为流传。至于一个“噢”字隐藏了多少秘密，人各有知。这些都是我从凌晨那“噢”的一声中领悟得来的。
凌晨问我：“你为什么要去当兵呀？”
“为什么当兵？”心里的话都想到嘴边了，嘴里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国家要振兴，民族要富强，人民要幸福，军队需要年轻的新生力量”。我一本正经的讲，仿佛还带着几分英勇无畏的骄傲。自己都为自己拥有这份民族的正义感，责任感而感动。而凌晨看着我夸张到有点变形的神情，好像真献身过几次似的，一点儿都没有相信的意思。
“可别逗了，献身？国防?说给我，我能信吗。你这高挑瘦弱的手无缚鸡之力。我就没这么伟大，就想埋头苦干两年学个技术啥的，回来好找个工作。记住是回来好找个工作，而不是回来找个好工作。”凌晨自言自语的坦白，又补充强调了一下。根本就没有在意别人为什么当兵，只是那么随意的礼貌性的问一问而已。我也只好认为是每一个人的理想追求不同罢了，有人重于泰山，有人轻于鸿毛，不就是这么区分的吗？一道梁上的洼洼有深浅，一个塬上的娃娃有高低。这都是自然的现象。
我反问凌晨，你看过血色浪漫吗？看过士兵突击吗？你知道钟跃民吗？知道许三多吗？你知道什么是民族大义吗？还好找工作，找好工作，奉献还没开始呢，就先谈回报了？如果不是社会发展到一定病态的程度，怎么可能出现没见本金，就先扣利息的现象。我们年轻人，新青年能不能敞亮一点，开阔一点。能不能追求一点高层次，不仅仅就止于养几十头猪，一辈子淮北正虹--吃，睡，长。我知道凌晨在家就是帮他叔叔养猪的。故意这样刺激他。
本来我以为他会很生气，没想到他却慢吞吞地说：“我在家一直帮俺叔喂猪，啥浪漫不浪漫不重要，猪长大了就行，一听你说话就知道比我文化高，张开嘴就是民族大义。俺和你比就像小麻雀比大公鸡。”凌晨诚恳中透露着敬意，其实也是故意。让人哭笑不得。你重拳出击，他巧妙化解。你假装清醒，他假装糊涂。没想到还遇见太极高手了，我是真的佩服他了，心宽体胖天下安。再者你也不会相信一个养猪的，如果没点文化，说话能这么顺溜。为此我自觉很不好意思，凌晨确实比自己有趣多了.难得能把糊涂装的有模有样，这样的人注定会比别人快乐，因为他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我真诚地告诉凌晨，我喜欢看书，《史记》里秦士魏卒，奔杀疆场的血性感染我，《血色浪漫》里那个当兵的钟跃民比较酷，敢作敢为，敢爱敢恨也影响我，许三多，敢拼敢练，永不放弃，我就是要来学习这些精神，提高完善自己的。
凌晨表示自己还是不能完全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看到电视剧里的一个角色，就能放弃许多东西转而来当兵，安逸不好吗？非来受苦！所以他直接转移了话题。问：“你是怎么来的？靠关系，还是真本事。”
“唉呀妈呀，你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啊。”本来我已经充满了要跟你讲一些生命里那些浪漫的兴致。没想到你跳跃思维，天马行空。不是由简入难，由浅入深，而是直接一个筋头十万八千里，真心让人捉急！面对这个似乎像是有些老实巴交的同乡，我觉得再多讲一句就等于闪烁其词，自我炫耀了，多说很无益。
在凌晨面前，我再一次无语。不知所措的口，无所适从的手，以及无处安放的将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进肚子，比在一桌子大餐面前咽口水要尴尬的多。自此我又学会了一个处世的经验，对自己无意讨论的问题最好换个话题。对自己能侃侃而谈的话题，如果别人没兴趣倾听，也最好适可而止。最狠的是，对别人充满兴致滔滔不绝的话题，想让他有种被泼冷水的感觉，最好就是假装不听。幸好我的脑子还算灵活，充满着浪漫的元素，又自卑的可怜。否则真是要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许久，实在无话可说之后。凌晨又要我讲一讲自己的故事，怎么会放弃学业而选择当兵？我觉得这些算不得隐私，而且也相信凌晨并无恶意。会理解我的苦衷。我决定跟他讲一讲。我是叫杨树兵，像一颗杨树，像一个兵一样，挺而向阳，直而向上。眼看着高三就要毕业了，高考的压力让我实在不能集中心思苦撑下去，连逃课都不能使我快乐，已经生无可恋，煎熬难耐了。这些满满自卑的心里话，让我放在心底深藏不漏，也把我憋屈的快要爆炸。我必须有体面的艺术的摆脱这个让我脆弱的环境。
那一天我正在和几个同学在街边玩桌球，一副吊儿郎当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刚好看到一个同学骑着摩托车“嗖的”从自己面前的马路上飞过，非常威风得意。如果再配上流行音乐《我的未来不是梦》，欢快喜庆的气氛真让人以为他要拉风上天呢。
我赶紧的跳起来摇手打招呼。“喂…哥们儿你干嘛去啊！不要命了，踩上风火轮了，风驰电掣的！就一辆大运摩托硬是被你玩出一路闪电带火花奔上月球的感觉了，骑车讲安全，摩托有风险。不要小命了。”
那同学赶紧急刹:“不要命了，不要命了，马上就去革命，参军验兵!”听到他说参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跟着有精神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上天给我关上一扇窗，却要为我打开一扇门？“太棒了，我也正想去呢。”说完就扔了球杆，跨上那同学的车子，一起直奔人武部。
敲开招兵办公室的门。看见一个挺正规的哥们儿。在这个哥们儿的指引下报了名，填了表。临走，那哥们儿还要我俩去门口照相馆照几张照片。我记得几张照片的钱还是那同学垫付的。就这样完成了报名程序，回到学校。我决定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说自己要去验兵了。从小到大自己没能为自己决定过什么，连文理科分班都是听从家里人的意见。这次我要为自己选择一条道路。估计家里人也早看出我不是仅靠读书就能成才的料。好石头要敲，好材料要磨，除了爸爸，家里人都基本支持我去磨炼一番。
随后的日子家里也相继请亲戚朋友吃饭碰面，学一些成功和教训之类的经验。也许本来就有点健康的底子。所以很顺利的我就通过了体检，政审。还有许多乱七八糟，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接到光荣的入伍通知书。我跑去学校，和老师，同学们告别。还参加了班里举行的欢送仪式。尽管简单，足见感情。
也是从这天起我就认定征兵的时间早晚得改。冬季这个时间不早不晚悬在中间。退伍需要读书的人要错过半年，毕业准备入伍的人还要等待半年，准备马上入伍的人因为制度还必须虚度光阴。人生太短，哪里有多少人能耽误得起那么多的宝贵时间啊。
那一天我又来到教室，看到带我去验兵体检的那位同学还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学习。原来我俩一起去报名，半路出家的走了，真心取经的给落下了。最后的拥抱，我刚想说起五块钱的照片钱，那同学就深情地拍拍我的肩膀，“是兄弟咱就什么也不提了，就当是把你送去参军报国的一点心意吧。”顿时那一种不舍，难以表达。人往往因为有伙伴而不孤单。这一刻的拥抱有种灵魂相惜知音般的感觉。而且从他的口中，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兄弟这个有温度的名词比哥们儿更容易让人动容。人生的道路千万条，可供选择的有限，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一个名人的话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我的选择对错与否。但既然选了，就得像个男子汉一样，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背起行囊和行囊里装载的许多秘密。光荣也孤独。
是的，就是这样，一身绿军装，一个绿军装的梦。轻装上阵守初心，负重前行担使命。我静静地这样想着讲着。越来越觉得略略伤感。生活总会有心无心的给命运开着玩笑。我讲的很具体，断断续续的空间跨度很大，但凌晨一直耐心的，细心的听着。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嘿嘿，你这还挺有趣的啊。故事编的很流利，像说书的一样。”我再也无意和他争口舌，干嘴仗，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出门是朋友。
后来凌晨和我也确实成了很不错的朋友，虽然很少有机会能再次像这样倾心畅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