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楼兰的大祭司?”
我漫不经心地扫过被侍卫按在地上的人。
倒是个有骨气的,一个边陲小国的祭司竟也懂双膝下跪在中原的含义,固执地以手掌撑地,堪堪支起单膝,消解屈辱意味。
站在一旁的将军作揖,“是的,陛下。”
“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他不作声,血污盖住了半张脸,从远处只能从轮廓中依稀辩清俊朗的面容。
大殿静寂片刻,我慢悠悠走到他面前,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
凤眼狭长,剑眉锐利。纤长浓密的睫羽垂下一小片阴影。或许因着那边的习俗,他头发仅仅没过脖颈。
半个月前,我下令进攻楼兰,十万精兵铮铮铁骑浩浩荡荡向西边进发,仅三日时间便攻下楼兰,势如破竹。而这位楼兰大祭司,便是战利品之一。
传说这位祭司神通广大,会巫术、擅占卜,在楼兰声望比起王族更甚一筹。有国祭之时,常着一身丝绸白衣、脖颈、腰、手腕皆佩戴上王族与百姓奉上的玉链珠宝,圣洁的宛若神子。
前楼兰祭司临终前预言,下任祭司会带领楼兰将中原收入囊中。
区区一个小国,妄想吞并我朝整片领土,愚蠢到听信预言,屡次冒犯我朝边境。天朝威严不容侵犯,于是我下令进军楼兰。
而我军破楼兰,全国在举行国祭。占卜国运当天便是国破之日。也是那天,这位被民众奉若神灵的祭司大人就这样被为了自保的百姓供奉给了我。
我好以闲暇地打量着他。尽管被抬起脸,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被押来皇宫,他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殷红的血混着汗水自额头流下,划过眼皮时睫羽微微颤栗,最后落在唇上。苍白的嘴唇被红色侵占,冷淡裹挟艳丽,像我曾遇到过又难以驯服的丹顶鹤,落魄至极仍端着骄矜。
“你不说,自然有人替你回答,把其他俘虏……”我正打算让侍卫把其他楼兰人押上来,一个微弱喑哑的声音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伊舟。”他终于愿意抬眼,施舍我一个眼神。
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完全解读那个眼神的含义,直到后来我从高高在上的王位跌下来,变成他的阶下囚,我才咀嚼出一点意味。
那是被制服后潜藏于心脏深处的冷火、对自己能够摆脱低微身份的绝对信服、以及……对我极强的征服欲。
就像我对他做的那样。当时作为战俘的他直视我时,想的竟然是掌控和征服,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伊舟。
“伊人欲行,衣袂飘飘。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单是后两句,意境美妙。只是背后夹带的荤腥意思不知这楼兰人懂不懂。
我玩味地看着他,他的脸由苍白度上薄薄绯红,不晓得是羞恼还是屈辱更甚。
玩也玩够了,我挥手,“把他带到仙游宫。”
正当侍卫准备把人带走时,将军忽然开口:“陛下,此人乃俘虏,更是楼兰大祭司,您若将他带到后宫,怕是不妥。”
我明白将军是怕我遇刺,“不用担心,楼兰子民皆在孤手中,若祭司想做些什么,也得考量考量。”这话对他也是警告。
说起这个,我觉得很有意思。明明楼兰的百姓都因战败争先恐后将他献给我,他还一副悲天悯人的圣父模样。
难不成这便是神子?
至少我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也不会在被天下人背叛后仍为他们着想。
我命众人退下,开始看奏折,笔墨在奏折游走。处理完毕后,我向外看,天色已晚,便随处走走。
没想到再抬头,已然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看着牌匾上的“仙游宫”,我陷入回忆。
十四岁那年,外域使者远道而来参拜宗主国,他们单膝下跪,跟在使者背后的是黑布围着的一个笼子。
笼子里是一只丹顶鹤。绰绰神姿,婷婷仙骨,头镶一点朱砂。
黑布被掀开的一瞬间,我便被这仙鹤迷得移不开眼了。我恳求当时仍是国君的父亲,让他赏赐于我。我作为储君,又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很快允了。
我将仙游宫,偌大的一个宫殿作为仙鹤的巢穴。耗费千金为它打造一个精致的笼子,每日亲自用最纯净的露水、裂腹鱼、鲥鱼等珍馐来饲养它。除了处理政务的时间,我闲暇时都会陪着它。
只是它终日恹恹的,不似第一日那般神采。
最后它留给我的,是笼子里的斑斑血迹、染红的白色羽毛,它逃走了——以鱼死网破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