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是不适合养竹子的,土壤过于干硬没有水份,像这里的人,品性钢直,方正,不会变通,却忘了过钢则易折。然这偏安城北的一幢宅院里,翠色一片,正是难得在北方一见的竹子。边小禾自然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她在这方面没有研究,光是吃饭睡觉这两样事儿,已把她折腾得够呛了。
这一路行来,穿街走巷,苏一竟是个极为谨慎之人,他怕给人看出自己挟持边小禾的形迹,尽拣那少人而又僻静的地段走。
可恨边小禾是个哑子,连点穴这种手段都省了,他脚程又极快,脚不沾地的快,边小禾还未回过神来,人便随他入了这所宅院。
这宅子里外三进,最后一进便是这植了翠竹的园子。其实远称不上园子,只是间略微大些的院子,然小虽小些,却如同人的胃,不够宽广而功能强大。
苏一把她按坐在竹前一张石桌旁,自己则在她对面坐了,竹影翳翳荫下来,在这暮春的时节,倒底还是凉的。
边小禾缩了缩身子,戒备地望向苏一。她一向是识时务的,这个时候就算是跑,她又能跑到哪里去,索性安心定命地听他到底有什么说词。
她不会说话,这眼睛便如同她的嘴巴,这时候是明明白白的愤怒。
“你莫要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苏一依旧笑得淡定,似乎什么事也影响不到他,他自知这安抚对她没有一点儿作用,伸手到怀里去一阵掏摸,末了拿出一卷素绢画轴,“给你看个东西。”
他不顾边小禾的诧异,只管把画轴缓缓辅展开,极是小心,极是恭敬的模样。边小禾忍不住好奇地往画上瞧,见上面并非是花香鸟语的名人山水,亦非是曲径通径的明园小景,竟是一幅线条粗犷的人物肖像。
她疑惑不解,他手指画向她道:“你仔细瞧瞧,可识得这画上之人!”
所谓好汉自然是不吃眼前亏的,边小禾也不跟他强硬,他叫她看,她看也便是了,只望看完后放她快快离开。
画上是极为普通的一张脸,普通到令人决不会多看一眼,哪怕看了一眼,到第二眼再看,依旧觉得陌生,这样说起来,这又实在是一张极为个性的脸。边小禾却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张脸,心里有东西欲要破土而出,胸口一阵梗塞的疼。她忙坐正了身子深吸口气,对苏一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识得此人。
苏一攒了眉头,一再追问:“果然不识,这不可能,真的不识么?”
边小禾真真失了耐心,有些恼,他既不信她,又何必这样追问,既信她,就更不必如此追问。
他攒眉半晌,突又想到了什么,喜得站起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如此!”他伸手入袖抽出那管白玉箫,也不等边小禾的反应,直接放在唇边呜呜吹了起来。
这次倒没有五音走调,曲调绵绵密密,雨打风吹去,有说不出的凄凉之意。边小禾本就不是个通音律的人,边秀才死得早,没来得及教导她,所以这时候,这凄凉的调子并没让她觉得如何。可是她胸口上蓦地一热,有东西突突欲要撞破胸口而出。
她手捂胸口,脸色一霎变得惨白,这令她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显得分外可怕。若是她口能言,此时定会大喊出声,然而胸口的撞击愈发剧烈,百转千回,不死不休。她疼得瘫在地上,爬过去紧抓住苏一裤管,肯求他不要再吹了。
苏一把箫放进袖里,俯身将她扶了起来,笑得春暖花开的一张脸:“你还说你不识得千机子么,”他伸右手食指按在她胸口,“这是什么!”
边小禾虽则被疼痛折磨得身体酥软无力,可是他这一根手指按在这敏感地方,她的脸立时红透了,恨得要把他推开,可是他坚如磐石,任她如何也无法撼动。
他竟是得寸进尺的,把整只手覆在了她胸上,面上却并不流露一丝龌龊下流之意,反是孤傲圣洁的,仿佛他这非是要非礼于她,只是大夫对病人的例行检视。
她推不开他,绝望使身体抽搐,同时脸红心跳,目光四下搜寻可有能把他打倒的物什。他若有所觉似地突拿开覆于她胸口的手,笑嘻嘻地道:“你把它养得很好!”
边小禾全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东西,分明每个字都清楚明白,可是组成了句子入了耳朵,完全不明所以。更何况现在她也没心思操心他讲的话,她恨他恨得眼睛发红,脸上更是青红交错。
“姑娘莫要激动!”苏一却像没事人一样对她一阵无意义地抚慰,“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刚才之举,全是万不得已,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见谅!边小禾鼻子里出冷气,难不成所有被他非礼的女子,只要他说一声见谅就算完了么。虽她并未打算嫁人,可是在周围人的潜移默化里,也是极为重视名节的。在男人,名节二字真是不值什么,他们从来不会被这两个字束缚,更愿意放浪形骸,哪怕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弃一个,自有人为他们辩护,说这是风流潇洒,少年轻狂。而在女人,这便是**无耻,想起来也是凄凉的。
边小禾突红了眼圈,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苏一手一时足无措,劝也不是,不劝更有不是,只得傻坐着看对方发泄。直待她哭够了,他把一条素绸帕子递过去,软语道:“边姑娘,我却有不是,还请你多担待——我发誓,此事,绝不敢外传!”
边小禾却不买他的帐,把那帕子打落,起身就外往冲。苏一拦也不是,不拦又怕她这样出去,会出什么事也未可知。也许会寻短见,他想到这种可能,止不住一个冷战。下山前听师父对他讲,“山下的女子是极为重视名节的,比自个的命还重,你千万不要孟浪。”他那时大不以为然,到了此时,才终是信了。
他起身一捏拳头,纵过去拦住边小禾,道:“边姑娘,我也知道这世间礼教严苛,我既做下了这事,自然由我担当——我,我愿意对你负责!”他愈说到后面脸愈红,声愈小愈软,简直是要着了火,咬一咬牙道,“我愿意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