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郎心想这本在男子口中价值千金的古医书到底写了些什么,能让两个黄毛小子看得这般如痴如醉。
本着就瞅瞅看的心态,便拿起医书随意翻看起来。
谁知自他触碰拿书开始,仿佛着了魔一般,竟让越看越入神,觉得这简直就是出自医学鬼才之手的绝妙笔记。
里面记载着数不清的奇妙方子和治病救人方式,其中包括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开颅手术和碎骨重塑秘术。
开颅手术对人类医学发展的作用,一直是人尽皆知的,可因此术异常精细难以控制的缘故,鲜少有人敢于施展。而这书的作者却浑然不觉,竟将它描述得简单细腻且富有趣味,让人看了,只觉这就如同咿呀学步般,是是个人都能学会的本领。
而在碎骨重塑篇章里,作者详细地记载了什么时候将一具支破碎的尸体从冰湖冻层挖出化冰后,然后又是怎样把尸骨表面腐肉剔除,把骨头粉碎,放进人模子里,泡在一堆诡异药物组合液中三个月后尸体奇迹复生的事。
这简直比听风月故事还要精彩刺激一百倍。
张大郎越看越上瘾,渐渐地也就入了迷,忘了时间。
他花了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时间,将整本荒诞怪异的古医书看完,里面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有理有据,而且,很多听起来稀奇古怪的药物都是他家能搜罗得到的。
书中的每一个字,就像被施了咒语般,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令他深信不疑。
那时的他,只觉得命运正在为他打开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门,而他没法抗拒来自这扇门背后的致命诱惑。
男子口中所说的血吸虫,古医书中也有记载,就在末尾的篇章里,两厢相差无几。
作者明确表示,这虫子很有可能是人类通往长生的必经之路。可不知是何原因,他的研究,也仅是进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长生,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终其一生,都在苦苦追寻着。
他要是能把这个困扰人类千百万年的问题解决了,万世留名是必然的事。
于是,他仗着家族的便利,开始四处搜罗书中所说的血吸虫。
没想,还真让他从两个弟弟那里找出了几只。
弟弟们告诉他,这是他们逛黑市时,从一个小摊贩手里买来的。
当时觉得这玩意长相奇特,不像是他们日常所见药物,便买了回来,打算好好研究一番,看有什么功用。
要是率先发现这玩意的用途,就可以在其他商家发现前垄断产地,那将是笔不菲的收入。
这是个合格的药材商该有的思想,经过父亲一顿严厉教诲的张大郎并不觉得弟弟这一想法有何不妥,甚至觉得很是在理,便跟他们说,他愿意为这一想法出一分力。
二郎三郎想了想,觉得这是件共赢的事,没有拒绝的理由,就把东西交给了他。
拿到虫子的张大郎按着古医书给出的试炼方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研制提炼。
终于,在一个寒风萧瑟的清晨,将所谓的长生丹炼制了出来。
而那天,正是王氏与赵栖带着文武兄弟逛庙会的寒衣节。
张大郎盯着那颗金光闪闪的药丸子,觉得药虽是炼了出来,没有人尝试,也不知顶不顶用。
作为神农氏后人,张大郎觉得自家祖先敢为天下先的精神不能失传,便决定以身试药。
下定决心的他,心一横,毅然将含有血吸虫的长生丹吞了下去。
那时恰巧三郎从自家媳妇口中听说,他们大哥把自己关在药房已有大半个月,不吃也不喝,下人们送过去的食物也不见他动,不知在里头捣鼓些什么。
妻子说得很委婉,可潜意思却很明确,就是让他过去看看,别死在里头发臭了也没人知道。这对以家宅和睦著称的张家名声不好,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们这两房为争夺财产故意谋害长兄。
三郎听出了妻子话语中的意思,吃完午饭便约上二哥一起到药房探看,劝不了人,起码也得弄清楚是死是活。
可谁知刚推门进去,就遇到吞下丹药狂性大发的张大郎,兄弟两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给吸干撕碎了。
负责送饭的婢女目睹了惨况,吓得魂都丢了,扔下饭菜,连滚带爬大叫着往回跑。
府中负责搬卸的十几个壮客企图联合起来一起制服他,谁知都成了他口中亡魂。
其中还包括两个听着惨叫声赶过来的弟媳和几十号丫鬟家丁。
张府一下子变成了猩红恐怖的修罗场,很多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他口中的食物。
梦回沉默着听张大郎将经过讲完,皱了皱眉头,问,“那男子名字你可知道?”
张大郎想了想,“似叫蓼生。”
彩娟惊呼:“蓼生大夫!”
风狼一脸不可能,道:“一万年,除非他成了神魔鬼怪,否者,以人的寿命,早就化灰了。”
彩娟不服风狼对自己的否定,道:“说不定人家就成这其中一种了呢!”
风狼当即反驳:“要真成其中一种,救个人还不容易,至于带着具尸体满世界跑?”
彩娟觉得似乎还挺有理的,便认可了他的想法,“也是。”
梦回问张大郎:“你炼了多少长生丹?”
张大郎,“一颗。”
梦回:“还有血吸虫?”
张大郎点头:“七八只,放在府中药房抽屉,出来时匆忙,也就忘了。”
梦回转身要走。
“姑娘,”张大郎急忙喊道,“你既是一殿长老,定有法子帮我。求你让我解脱吧,魂飞魄散下地狱什么都行,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梦回回头,看着他饱含泪水与悔恨的眼睛,想起当年的自己,很是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手轻轻一挥,暗洞里发出哗啦一声,是铁链子悬空落地的声音,绑在树根上的人消失了。
“主子把他关清幽境了?”彩娟看了眼被链子勒得面目狰狞的树根,扑棱着翅膀问。
梦回嗯了一声。
“还是主子厉害,这一来,虫人祸世的问题也就解决了。”风狼欢呼着从洞里一跃出了洞口,回头看着她得意道。
她没接它的话,出了暗洞,看了眼还在地上的张家人,没有同情,也没有冷漠,只是淡淡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清冷山风呜咽着吹过,夹杂着鸟儿清脆的啼唱声,那声音婉转哀扬,渐行渐远。
南柯一梦实堪伤,生也渺茫,死也渺茫。
红尘万丈卿何方?念也心慌,忘也心慌。
醒来三更空断肠,来也无望,去也无望……
躺在地上的人被冷风吹醒,见着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山洞,文武兄弟吃了一惊,忙朝里头跑去,发现捆绑父亲的地方只剩下一棵被勒得面目全非的树根,还有蜷缩在一角干瘪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母亲,失声喊了声娘,便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王氏进来得慢,可见到这状况也禁不住晃了晃。
她红着眼忍住眼泪想去挪动两个孙子,可他们实在太重,单凭她一人的力量根本搬不动。
曾几何时,她是可以一手抱一个的,将他们抱在怀里哄着疼着,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们,生怕他们磕着碰着。
可如今,他们身上伤痕累累她护不着,心上伤痕累累,也护不着。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便跪在媳妇面前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声音很小,却也很大,一如她平日里低沉的诵经声,呜呜地填满这狭小的暗洞,飘进屋子,流出院子,顺着夏夜悲凉的风传向四面八方。
下井的张丰年回来了。
他没找到留在暗道口的妇人,而这条本该半个时辰能走完的路,他走了足足两个时辰。
等他怀着满腔郁闷和疑惑爬出井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其实他早在通道里就已听到这呜咽的声音,只是他没想过这会是妻子的哭声罢了。
他顺着声音找到跪在暗洞角落的老妻,眼前景象说明一切。
他默默走上去把妻子搂在怀里,忍住眼泪,低声安慰:“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在门前桑树下挖了个坑,将蜷缩成一个圆的赵栖用竹席包裹着埋了进去。
看着微微隆起的新坟,两双布满皱纹的眼通红干涩。
王氏转动着手中猩红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一旁的张丰年,沉默良久,轻叹了声,“栖栖啊,这些日子,苦了伊了。”
山风拂过,新叶簌落,打到地上,落在坟前,发出嗒嗒的响声,而斯人已逝再也无法作出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