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背着男子回到张府时,张长月张大郎兄妹两正在谈话,见到她去而复返,很是吃惊,急忙上前招呼着把人抬进药房进行救治。
男子的伤,就是有着将近二十年从医经验的张大郎见了,都禁不住头皮发麻。
也不知遇着了什么,全身上下竟没一寸皮肉是完好的。
上百个针孔,上千道刀剑伤,双耳被刺,喉咙被灼,关节脱臼,胸骨四肢好几处粉碎性骨折,再加上双目的缺失,就是这样还能留着一口气,也委实够顽强的。
三人在药房里头忙活了将近一天一夜,才堪堪将男子脱臼部位接上,将毒针拔出。还没来得及处理中途毒发的张大郎,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便传来了。
“哪来的孩子?”
忙到眼冒金星的梦回将目光从伤患身上抬起,望向四周,寻找声源,却发现是从小少年身上传来的,那哭声很是细弱,感觉快断气了。
风狼走过去,朝四周空气嗅了嗅,一脸恶心,道:“主子,好臭,像粪池的味道。”
梦回挑眉,她本来也是闻到的来着,可这味与屋里浓郁的血腥味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就把它给忽略了。
经风狼这么一提醒,她的胃竟不由自主翻腾起来,铁青着脸冲出药房,将里头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只见她深吸了口气,在污浊空气里闷了一天的她,顿时觉得舒爽多了,朝一旁慢悠悠踱步来的风狼道:“下次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直白?”
“我以为你不怕。”风狼笑嘿嘿道:“青木鬼洞这么难闻的环境你都能挺住,这居然挺不住了?”
“这能一样么!”
在那她可是刻意关闭灵识的,而这,她不仅闻了,还闻了一天一夜!
一想到这个她就很崩溃,想继续吐,可胃已被掏空,只有作呕的份。
“拉稀了。”
张长月将孩子抱起,举得远远的,走出来,道:“面色不大好,想来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说着又对小少年说:“快去弄点水来洗洗,可别把孩子给捂坏了。”
梦回闻言,忙道:“那你们把他洗干净,我去给你们弄吃的。”说完,溜得倒是挺快的。
待他们将孩子清洗完毕,换上干净衣物喂饱后,已经是两个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估摸着张大郎也该缓和下来了,便将他从清幽境中放出,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与虫子刚经历完一场搏斗的他,此刻面色很是苍白,喘着粗气颤抖着手一边替他把脉一边道:“这样惨绝人寰的伤,俺也就在古医书里看过,就是救回来,往后余生,也够他受的。”
抱着孩子的梦回深情变得严肃,皱眉,“古医书?”
“是在碎骨重塑篇里,跟那具在冰旮旯里挖掘出的尸体一模一样。”张大郎道。
梦回沉默。
“什么古医书?什么碎骨重塑?”张长月不解。
张大郎长叹了口气,把那棺材大夫的事与她说了一遍。
张长月听着只觉荒诞,直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逆天的邪术,将一个死了的人剁碎重新塑造身体,这简直比猴子捞月还要荒诞可笑,关键是她兄长居然信了!
“俺这不也后悔呢嘛!”
面对妹妹的嫌弃,张大郎也不辩解。这本来就是自己的错,怪自己当时好奇心重,堕入魔障,造成张家上百口人的冤案。
“这是真的。”
就在兄妹两因这事争吵的时候,沉默的梦回忽然开口道:“当年被碎骨重塑的,是我。”
静。
整个药房出奇的安静。
就是一个羽毛掉下来,都能听到声音。
良久,张大郎呵呵地干笑了两声,道:“俺就说了,那书里头的每个字都是有理有据的,怎会是假。侬这丫头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说这假,真是太不懂事了!”
“施术的过程很残忍,就算被救回,也活不长久,基本没什么用。”
梦回语气平淡,不像是在谈论自己,道:“且我当时已没了气息,被埋冰底多时,骨骼五脏全废,跟他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小少年站在一旁睁着眼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也不知他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听成了什么,只见他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朝着他们又跪又拜。
“你这又是干嘛?”梦回无语将他提拎起。
只见他摇头指了指躺在床上的男子,双手合十,咿咿呀呀,似有所求。
“侬这是求咱救他?”张大郎猜道,见他点头,便笑道:“咳!恁的人都带这了,还不放心,只要能救,咱肯定会救。”
“这样吧。”梦回看着男子狰狞的伤口道:“我们想帮他把这些伤都包扎起来,过两天,看情况如何,再做打算。”
张大郎点头,表示赞同。
梦回将孩子还给了小少年,三人又开始新一轮的忙活。
等包扎完毕,又是一个白天的渡过。
累到怀疑人生的梦回,还得强撑着继续寻找晚餐。大人的容易解决,可小孩子的,就麻烦了。就目前为止,除了豆浆,她还真没想到又什么是他能吃的。
于是又是一堆豆浆油条的夜晚。
吃东西时,张长月忽然提出想去看看父母。
梦回建议她休息一下,毕竟熬了这么长的时间。
可她这倔脾气,哪是能轻易劝得了的。
吃完之后,梦回只好让风狼护送她去张家小院,自己则留在张府哄孩子思考案件。
她来这城,算上今天,怎么着也有四天了,罗记没找着,除了张大郎这一线索外,莫名地又多出了一只虫王,还有如今受着跟自己当年几乎一模一样伤的男子。
而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是围绕着她来展开的。
这世间真有这么多巧合吗?
不可能!
“主子,你似乎很喜欢他?”
送张长月回来的风狼,见她抱着娃儿,站在廊檐下一边摇晃一边出神发呆,便走到她身边坐下,梳理着脚上绒毛道。
“你有没有发现,今儿晚上静得出奇,似乎缺了点什么。”梦回道。
“发现了。”风狼走到袋子里翻寻,翻出半根没吃完的油条吞下,道:“少了只唧唧咋咋的鸟,耳根清静多了。”
梦回恍然,怪道她一直觉得怪怪的,道:“它没跟你在一起?”
“怎么可能!”风狼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压死一众鲜花后,表情严肃道:“我以为主子派它执行任务去了,有好玩的事,居然不叫上我,害我生了足足两天的气。”
梦回:“……”
风狼忽地从草地上跳了起来,惹得怀中婴儿咯咯发笑,那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本想说些什么的它,一下子便忘了。
一只萤火虫恰巧停留在它鼻尖上,荧光微弱,忽闪忽闪的,摇了摇头将它甩开,道:“按主子说法,那家伙失踪也有两天了。要真遇着什么,怕是渣都没了。要不这样,我觉得还是直接到冥界找它比较快。”
梦回,“也没这么遭。它好歹是玉景殿灵宠,只要报出我名号,想来敢动它的不多。”
风狼更急了,“正因是玉景殿灵宠才会这么糟糕!但凡其余六殿长老,还能保住一条命。唯独主子您,这万年来,动不动就改名字,报了怕也没几个认得。”
梦回被气笑了,“有这么糟糕吗?”
“不然?你以为我们这么努力宣扬玉景殿名号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让主子您早日与其余六殿长老齐名,这样我们好歹也能沾沾光。”风狼道。
“你们……可以的。”
她不想就这问题跟它有过多探讨,如今彩娟没了踪影,也只能先回青木禁地查找线索了。
只见她匆匆将孩子还给小少年后,便没了踪影。
记忆中,那晚大雾漫来之前彩娟还在的。
要怪只能怪自己当时太粗心,小看了那禁地的危险性。若是早点发现,或许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梦回站在林子里朝四周望去,只觉周遭一如两天前,林木森然,风声萧索。枯藤荆棘遍布,老蔓薜萝横生。恶鬼啼哭声,怨灵发笑声。呜呜咽咽,嘻嘻哈哈。让人听着,不由得头皮发麻。
彩娟在再不济也是只有着一万两千年道行的灵宠,怎么着也不该被这些个不成气候的小鬼迷惑才是。
可一想到那天夜里的风狼,她就又把这想法给否决了。
一只一万三千岁的狼尚且不能逃脱被迷住的命运,更何况是只一万两千岁的鸟!
丢人!委实丢人!
按着记忆的路线,它来到了昨天晚上迷雾带她去到的终点,破落神庙前。
只见那里杂草横生,萤火纷飞,除却那些时不时飘荡在上头的凶魂恶灵,也不失是一个苍凉的美景。
这一次,梦回对那堆被苍苔碧藓覆盖的碎石留了心,很是好奇那天的鬼雾为什么要刻意带他们到这里进行跪拜。
当自己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提问。
只见她略一思索,将伞收起,朝着身旁的树干笃笃笃敲了三下。
一个周身发青,穿着红肚兜,梳着双丫髻的小童子从树上钻了出来,看见梦回大吃一惊,连忙跪下,颤巍巍磕头道,“小神青木地仙,不知仙上有何指示?”
梦回见叫出来的是个膝盖不到的小屁孩,很是吃惊。按理说各方土地镇守者该由德高望重的老者担任才对,选个小屁孩当土地,也是够够的。
不过不叫都已经把人家叫出来了,且先问问再说。
只听她道:“你可知这神庙来历?”
青木地仙看了眼那破碎的石块,顿时斗得跟个筛子似的,苦着脸道:“小的不知,小的上任的时候这神庙便在了。没人知道它的来历。”
“你上任的时候?”
“是,小的本是青木禁地中一凶灵,十年前得一仙人点化,升任青木地仙,总理青木禁地事。”
十年前。
这破神殿的损毁程度少说也得上千年,十年前上任的小地仙,不晓得来历,也实属正常。
“行。你回去吧。”梦回挥了挥手,青木地仙消失不见。
她又陆续召唤了好几个附近有些年龄的神官,无论是一百年前的上任的神将,还是一千年前飞升的仙官,他们给出的答案竟都出奇的一致,都说这破庙他们任职之前,就已经在了,没人晓得它的真正来历。
越是这样,越是激起她满满的求知欲。
在梦回的世界观里,万物都是有解的,若是找不出答案,只能说明好奇心不够重,探究得不够深入罢了。
于是,她一咬牙,心一狠,把湘洲地界最大的官给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