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走越是荒凉,因为有荏在车上,我们也不再害怕暴露行藏,白天赶路,晚上休息,却一点也不比日夜兼程的时候少走。
这边人烟稀少,末世对这里的损坏也不是多厉害,路边的加油站里竟然还有不少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人带走。
三天之后,我们进入了海青境内。
这里虽是西部,但是却没有西北那么荒凉,好几条河流通过,沿途多壮丽景观。
我贪恋于外面的景色,竟然像是忘记了所有的事情,经常连着几个小时对着外面蓝的不真实的天空发呆。
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算是我们一直警惕着的其他势力也并没有出现。直到有一天,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突然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些纸钱,并不很多,但却散布的非常均匀,黄澄澄的撒了一路。我们停下车来查看,这些纸钱都非常新,黄纸剪成,除了边上溜了一圈金边,和平常的纸钱并无二至,看起来就像是这两天刚刚洒下的一样。
刘东西远远站着不过来,嘴里大骂晦气,还弄了点酒非得让我洗手。
我没有那个心情跟他闹,心里感到非常奇怪。在这个时候,死人还不如死个鸡动静大,怎么还有人正经出殡撒纸钱?再说了,就算这个地方真的是一片世外桃源,但也已经是藏文化的天下,撒纸钱开路这是汉族的习惯,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捏着一张纸钱,我朝刘东西那边走。刘东西一边骂一边后退,不让我靠近。
“刘东西,你看这纸钱有什么讲究吗?”我问道。
原来这纸钱不光做的精美,上面还有些奇怪的纹饰。尖嘴环眼,仔细看来,竟然像是一只怪模怪样的鸟。
“有什么讲究?不都是贿赂小鬼的,跟咱都不是一个银行的,你留着没用,赶紧扔了它!”刘东西捏着鼻子说。
“别胡闹!你仔细看看!”我把纸钱搓了一团扔过去,正中刘东西鼻子。
刘东西惨叫一声,很夸张地伸手扒拉,一看就是在装。盗墓贼干的就是亵鬼渎神的勾当,什么时候敬畏过鬼神?
“这个东西我没见过!”刘东西收了神通,展开纸钱看了看说,“不过这家子真是有钱,上边的金箔是真的!”
我有些无语,这人的关注点完全不在正常思路上。
“你不觉得有些可疑?”
“多少有点……可是关咱们什么事?”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的确也是,人家出殡,关我们什么事,我管的有点太宽了。
刘东西看我没话说了,招呼着大家上车,继续往前走。
路上的纸钱一直都有,有的地方多些,有的地方少些。我的注意力完全被路上的纸钱所吸引,再也无心去看周围的景致。
一直走了一百多公里,路上的纸钱就没有断过。
刘东西看我一眼,啧啧道:“出个殡跑这么远,早知道都捡着,几两金子是能攒起来的。”
我没搭理他,依然看着外面的路。天色渐晚,风慢慢大了起来,纸钱被卷离路面,挂在路边的枯草上,很有几分凄凉。
“天晚了!”刘东西又看看我,“找地方吧!”
车子下了路,停在一片卵石滩上。我们下车生火,准备吃饭。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所有人的气色都好了很多。这地方地广天阔,对人的心情似乎都有滋养的作用。刘东西人来疯一样的胡说八道,把气氛搞得很好,我也有些高兴起来。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阵风,呼啸着卷了过来。这风吹的邪乎,寒冷刺骨,火堆中的火苗一阵黯淡,差点被吹熄了。
刘东西隔着火堆坐在下风口,被吹了满脸火星子。正在忙乱躲避的时候,一张纸钱飘然而至,正糊在刘东西的脸上。
气氛一下子变得阴森可怖,刘东西一把抓下脸上的纸钱,扔到地上唾了两口。
小阚抓着我的胳膊,有些抖,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刘东西。
“怎么回事?”
“鬼才知道!”刘东西一脸不爽,毕竟被这种东西糊了脸,再不忌讳鬼神的人也不会感到很愉快。
王大可早就亮起了手电筒,四处查看。周围并没有什么变化,那股风也已经停了。
刘东西一脸丧气样,拿出小酒瓶来闷了一口又仰头喷了出去,别人都看他,谁也没说话。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花!”刘东西被我们看毛了,很不爽地说。
“你脸上有钱……”王大可幽幽地来了一句。
“你……说的很对……”刘东西可能想骂人,但是想到总不能当众辱骂女神,关键时刻改了口。
“不对!你以为我听不出来?”王大可咬牙,“明明是改了口,说吧,想说什么来着?”
刘东西显得很为难。刚才的恐怖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在笑嘻嘻地准备看热闹。
谁知刘东西眼珠子突然转了转,开口道:“其实刚才我是想问你想听故事吗?我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众人皆倒,纷纷指责刘东西无耻,刘东西却笑嘻嘻地做了个罗圈揖。
“想听,你讲!”王大可却没有放过他。
“都坐下,都坐下。故事很长,你们都别累着!”刘东西盘腿坐在火边,这次挺注意,没坐在下风头。
“这个故事,和纸钱有关……”刘东西看我们都坐好,表情一肃,缓缓开始。
从前的时候,有个乡下穷书生,独身一人住在村中,不事农事,一心苦读。村里的人见他勤奋,也时常接济他衣食,不求未来回报,只是看重他这一番恒心。
但是村里人终究也不富裕,接济他的无非就是一些粗陋饮食,只能勉强维持个半饥半饱。这个穷书生既然知书,自然达礼,每每有乡邻送饭,都是长揖及地,行拜见父母之礼。
虽说有人接济,温饱无忧,但是这书生却另有无法解决的困难。
常言说穷文富武,其实只是相对而言,读书一点也不少花钱。比如说,圣贤书你买不起刻印版当然可以手抄,但是笔墨纸砚一定得有,不然你抄书都没得抄去。
这穷书生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家中却有传下来的几套书经,残砚秃笔。但是这纸可是个金贵东西。书生一个大钱没有,墨可以自己烧炭,纸却没钱买去。
读书可以没纸,但是考试没纸可不行。书生虽然是乡野鄙人,但也知道要想金榜题名,除了才学还得有一笔好字。但这字可不是天天在沙盘上画就能练出来的。
眼看明年就是大举,自己执笔在纸上写的字却屈指可数,书生心急如焚,无心读书,到处寻找替代品。
那个时候可没有包装纸,北方也没有大叶子树,书生心里着急,已经有些痴了,天天村头巷尾寻摸,惹来不少非议,接济的饮食少了许多,白眼和嘲讽却多了不少。
就在心灰意冷之时,书生却在地头捡到一串精美的纸钱,个个都有巴掌那么大。
虽说巴掌大也不是多大,但是蝇头小楷也能写上百多个字,这一串纸钱也能用上不少时日。
书生读圣贤书,自然忌讳也少些,只是不问而取的道理是断没有的,当下匆匆磕了俩头,取了纸钱匆匆离去,回家生火制墨暂且不表。
但就在当晚,却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书生发现自己写在纸钱上的字过上一会功夫就会四散横流,凝成一个古怪的纹饰。再不信鬼神的人遇到这事也会心惊,更何况院子里还偏偏传来一阵阵竹棍敲地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人拄着拐在院子里来回行走。
书生想看又不敢看,只有将条凳堵上大门,坐在条凳上默念论语。
偏偏就在这时,那声音却停在门口不动了。书生面无人色,只觉得一门之隔便是地狱,再不敢坐下去,匆匆起身却踢翻了火盆。滚烫的碳粒撒了一屋子,正好将纸钱引燃,很快就烧光了。
院子里竹竿声响起,片刻之后,声音消失无踪。
书生不敢再睡,坐在床上,拥被到天明。
天亮开门一看,满院子全是竹竿戳的痕迹,尤其是房门旁边。书生看的心里发麻,便想去找村里的神汉过来看看。
虽然不情愿,神汉还是来转了一遭,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反而以为是书生自己在院子里戳了一圈来消遣他,气哼哼地走了。
书生自己也纳闷,但是纸钱已经烧光,除了满院子的洞自己也没有什么证据,只好不了了之。
凡是读书人,大抵是有些迂气,只道是纸钱已焚,再没什么后患,自己也就放下心来,继续读书。
这一个白天倒也无事,只是到了晚上,却又发生了怪事。
书生家贫,自然生不起火烛,到了晚上只能借着火盆微光做事,书是读不成,主要是默诵和自辩。
白天折腾了一天,晚上也无心干别的,早早就上床睡下。谁知到了半夜,书生却被一股冰冷的寒气冻醒了。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灯火通明,正中间摆了一大桌子菜,桌子周围坐了一圈人,正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中间摆的菜,谁也没动筷子。
书生吓得马上闭了眼,但又觉得这么老闭着眼不是个事。一来不可能闭着眼就能把人家闭走了。二来自己是个读圣贤书的人,怎能被这些鬼魅吓倒?
想到这里,书生气血上涌,睁眼就要呵斥。谁知一睁开眼睛,却差点咬了舌头。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那一桌人已经离了桌子,团团围在他的床边,一张张五官不明的脸冲着他,就像是刚才冲着那桌子菜一样。
书生哪受得了这个,一声尖叫,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屋里一切如常,那张桌子和一群怪人已经无影无踪。
书生起床查看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却有一摞上好的宣纸摆在案头。书生大喜,认定了是老天可怜他苦读不易,派神差送纸,当下跪倒拜谢,心里还埋怨自己昨晚对神灵不敬,竟然晕了过去。
当天书生运笔如飞,将腹中锦绣尽书于纸上,只觉得酣畅淋漓,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
书生还没过瘾,但天光已敛。正在烦闷之时院子里却有微光传来,户枢轻响,一白衣女子手捧一盏油灯走了进来。
不待书生说话,这女子便将自己的来意诉说一番。原来却是邻村的富家小姐,因得知书生读书刻苦,心生爱慕,故前来相会,一诉衷肠。
书生苦读十年,哪见过这等阵仗,当下深信不疑,感动之余就着油灯光长赋一篇……
一夜红袖添香无话,待至天明时,女子约定子时再来,匆匆离去,书生坐于案前,思及温婉动人之处,茫然若失。
好不容易到了子时,女子又带来酒菜若干与书生小酌。书生得此奇遇,心猿意马,便要和女子同寝。女子却正色阻止,要书生好好读书,金榜题名之时便是洞房花烛之日。
书生警醒,自然答应,之后更加发奋读书。那女子也隔三差五过来,送些衣食和文房四宝。
就这么过了半年,赶考的日子到了。临行前一天晚上,书生等着与女子道别,左等右等却没有人来,只在天亮时在门口发现一包袱盘缠,里面有一张便笺,上面是一行簪花小楷,要书生无论考的怎样也要回来!
书生这一去就是一年,竟然真的考中了解元,经人点播上下打点一番,也得了个肥缺。
这书生倒不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心中思念那女子,便趁回乡夸官,想顺便完了婚事。
回去之后,乡邻恭喜书生厚谢自然不消说,但那女子却是无迹可寻。打听了一周边也没有这么个富贵人家。
书生气闷,散了众人亲随,仍回故居居住,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见到这女子。
端坐一夜无事。
第二天清早的时候,书生起身,却又在房门口捡到一封便笺,展开一看,大惊失色,赶忙到柴房寻找。
一进柴房,书生就看到了一垛干柴后面露出半截白色衣襟,上面还有点点墨迹。急急忙忙上前一扯,却碎了。
衣襟后面的东西被这一下扯了过来,书生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转过身来的赫然是个衣衫褴褛的纸人,呆板的白脸和那女子竟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