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都会不自觉的变得尖酸刻薄讽刺的。你想想,一个人忙活了大半辈子,打生打死的就为了这么一个目标,结果终于在某一天自觉已经离这个目标足够近了,心里还想着来个蓦然回首回顾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可一抬头却发现桂冠已经被别人摘走了,这还能忍?能不瞬间崩溃就已经着实是修养不错的了,还能奢望他不发点小脾气吗?
而且公孙瓒现在是在对着袁绍表现他的讽刺。人都是这样,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很傻很天真,你一定恨不得啃其皮啖其肉,但若是你在知道你自己很傻很天真的时候居然又恰巧知道了还有人比你更傻更天真,你就会觉得心里一下子平衡多了,甚至还会指着那更傻更天真的人对评价自己天真的那个人说,“瞧,这里还有更傻的人呢?我这能算什么呢,这才哪到哪?”
如今公孙瓒就是以这样的目光来看待袁绍的,你看,我公孙瓒虽然要输了,我公孙瓒虽然会死的很惨,但是你袁绍呢?你袁绍打拼了半天最后还不是要被萧文占便宜?而且更讽刺的是,我已经知道自己穷途末路了,可你袁绍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呢,你是不是还以为这幽州定将全部落入你手里啊?我呸!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如果唾沫星子真的能够淹死人,那么袁绍和公孙瓒肯定早就同归于尽了!可既然这些都不能对现实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影响,那末到最后,这两人就还得真刀真枪的去打拼才行。
“报!将军,将士们已经用完饭了!”城下,在公孙瓒俯瞰着袁绍的同时,袁绍也在仰望着公孙瓒,并且同田楷告诉公孙瓒一切都准备好了一样,袁绍这边,传令兵向文丑汇报情况的声音也已经传到了袁绍的耳朵。冲着高大的居庸城轻轻一笑,袁绍转身迅速对文丑下令道,“强攻!”
“强攻!”“强攻!”“强攻!”
军令一重重的传了下去,几乎在一瞬间,已经列队整齐的整个袁绍大军突然动了,万余战士潮水一般的向前冲着,咆哮的战争怒吼肆无忌惮的发泄着每个人的恐惧与疯狂,不论前进的路上是否地钉遍布,也不论那一块危险地带的上空是会突然落下锋利的箭矢或者滚滚的巨石,每个人都发了疯一样的往前冲着。然后攻城云梯这样的也随之被推起,接着不断有人如猿猴一般敏捷的顺着工程云梯往上爬,也有人运气实在背了些在快接近城头的时候被城上的守军用槊给扑了下来,更惨的直接被滚油浇了头,凄厉的叫喊声久久不绝。
面对援军一上来就表现出的强势,公孙瓒这里也充分显示他们的能征善战,城头之上,虽然只有数千残军,但各个面露狰狞之色,彪悍之气扑面而来,羽箭巨石火油各种城防技术被他们熟练的应用出来。没有人会想着去俯身往下望一眼看看自己的这些东西到底将不久之前还同是大汉子民的冀州人给迫害成了什么样子,也没有人会在意身边不是传来的惨叫又代表着刚刚的先登到底杀了多少自家弟兄,在这生死关头的战场上,每个人都尽可能的执行着自己属于刽子手的绝情一面。
“给我上!”一波攻势刚缓下来,文丑的军令就再一次的传来,那么完全没有时间休息的士兵不得不再次鼓起生命中的全部勇气,无奈开始新一轮的冲锋。
“报!将军,弓箭用完了!”
“报!将军,第一匹攻城士兵伤亡殆尽!”
“报!将军,火油也用完了!”
“报!将军,刚才打开的缺口再一次被守军补上了!”
“报!将军,南墙人手严重不足!”
“报!将军,战事太惨烈,将士们有些动摇了!”
“报......”
“报......”
公孙瓒没有闲下来,亲自披挂上阵的同时还要不断的纵观着整个战场的局势,听着斥候还有田楷不断传来的战报,而另一方面,袁绍站在中军大帐里,面沉如水,对着一张简单的军事草图不断的皱眉。
“报!将军,缺口打开了!”难捱的两个时辰过去,当第三波进攻就要退下来的时候,文丑终于听到了自己心急等待的好消息,顾不得将军的气势,文丑急切的道,“快!快!再派一队先登营的人上去,一定要先稳住局势再扩大战果!”
文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喜色,激动的直搓着两手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吩咐完士兵,朝着居庸城望了一眼,这才想起袁绍,一拍脑袋又立马朝着大帐奔去,“主公!主公!胜利在望!”
“将军!守不住了!”与文丑他们的兴奋所对应的,是田楷的焦急,此时田楷眼看缺口再也控制不住,只得几步奔到公孙瓒身边,止住仍旧努力杀敌的公孙瓒,“将军,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当公孙瓒真的听到这句自己不想去承认的事实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感到心底一阵悸动,心脏猛烈收缩的感觉让公孙瓒的面部表情也跟着扭曲了一下。茫然了一瞬,公孙瓒这才反应过来,一手倒掂了自己的武器,一手轻轻揉了几下胸口,“哦,是时候了啊!”
严纲、田楷、单经,这些曾经纵横无敌的一代人杰,此刻却一个个落魄无比的站在公孙瓒的面前。破烂的战甲、干涸的血污、兵刃上大大小小的翻卷,四个男人相互望了一眼,突然全部哈哈大笑起来,田楷更是夸张道,“哈哈,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笑过之后,公孙瓒面容严肃了下来,回身望了望城防的情况,继而对着田楷坚定道,“按计划行事!”
田楷领命而去,粗心的田楷此刻所有的情绪都被公孙瓒的自我牺牲铺满了,却没有注意到严纲单经两人却故意慢了田楷一步,并且扭头望了公孙瓒一眼,眼神里别有深意。
公孙瓒冲着二人撇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就二话不说的带着亲兵从城上直冲而下,突围,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甚至要残酷过攻防战。
“报!将军,敌将准备突围了!”在这同样精通战争深明战略的宿将面前,公孙瓒突围的事情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侦查到并且汇报给了文丑,听到斥候的话,文丑狂笑一声自信的翻身上马,在袁绍帐下,他和颜良可是世间难得的武将,战力之高岂是小小的公孙瓒可比的!
田楷此刻正含泪最后忘了公孙瓒一眼,这个自己几乎追随了一声的男人,现在在这样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争中,选择了将生命结束在沙场上,这是一个武人的之高荣誉,田楷想要阻止他,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田楷也想过追随着公孙瓒的脚步而去,可公孙瓒身为主公有各种不得不抛弃一切从容就死的理由,但他田楷却不能这么洒脱,比如如果他田楷如果果真就这般死了的话,那么公孙续怎么办,在这任命贱如狗的乱世,失去了公孙瓒这个大靠山并且担负了公孙瓒的所有仇怨的公孙续,将何以存活于世?
田楷觉着这也是公孙瓒之所以选择分散突围的缘由所在吧,这样的话,就算失败率在五五之数,也足够有两个人闯出去,那么公孙续就还有倚靠。
“杀!”田楷狂吼一声,摆脱所有的负面情绪,向着眼前的敌军杀去。
“杀!”同样一声爆喝在远处响起,却是公孙瓒已经对上了文丑。说实在的,公孙瓒的武力相比较于文丑确实不是一个档次的,但如果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武人已经完全豁出了全部性命,那么他的武力可真不是以技巧而论的,在这样的时刻,公孙瓒没有输给文丑的理由。
在公孙瓒的后方,成两翼护卫着公孙瓒的单经和严纲,望着田楷的方向眼中闪过羡慕,留恋,以及决绝各种复杂情绪。当初初次领兵就惨败界桥的严纲,和被公孙瓒许了衮州刺史却从没有掌握过实权的单经,他们两人并不像田楷那样大大咧咧跟谁都合得来,但四人之间的关系情谊却是实实在在的。
“走吧,老单!我们三人中,小绪跟老田最是亲近,武力也属老田最好,有他照顾着小续,我们都放心!”
“呵,我可不是在嫉妒,只不过,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慷慨赴死呢,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哈哈哈!”
“走吧,老田那边要陷入包围了!”严纲最后又冲着单经喊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往跟单经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如果有人站在居庸城上望下来的话,一定就会发现,单经和严纲的方向,与其说是突围,不如说是送死,两人从田楷两边冲了出去,然后替田楷分担了所有的压力。
“死去!”眼角的余光撇到了单经和严纲按照商量好的办法突围了,公孙瓒心气一松,却陡然发现,文丑的致命一击蓦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