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是世界的中心。所以失去了萧文的洛阳虽然阴云密布,但仍旧有条不紊的运转着;而整个大汉天下,没有了萧文的影响,甚至变化的还更迅猛些,虽然这变化大多是向着没落的方向。
在这其中,幽州公孙瓒和冀州袁绍的交战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局势最为凶险的莫过于衮州了。衮州因为萧文和吕布的加入,甚至这幕前幕后还有刘表孙策刘备等等的暗中相助,所以曹操在三个月前大败一场。在那之后,谋士说客四处奔走,武将猛士流血牺牲。没有了萧文的洛阳只是生活在阴云下而已,但是战败了的曹操让衮州直接变作了风暴的正中心。
不过曹操终究是曹操,荀彧也终究是荀彧,几番谋臣的言语交锋之后,一桩桩一件件不为人知的暗地交易相继达成一致,然后冢中枯骨的袁术集团,开始四分五裂。
先是仗着有杀董之功有恩于袁氏的吕布终于忍受不住袁术的轻慢,愤而投靠了袁术的死对头袁绍;接着袁术的大将张勋经不住荀彧的蛊惑,努力出头终于成功将袁术的战略重心再次放到了寿春;而最最出人预料的,其实是刘备,这厮终于忍受不住萧文的雪藏政策,找了个自认冠冕堂皇的借口,跑去汝南在犄角旮旯里打黄巾壮大势力去了。
这些令人或期待已久或避之不及的变化,渐渐的积聚到一起,似乎进行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化学反应,最终将大大小小的风暴集合到一起,形成了一阵飓风,而飓风的中心就在衮州上方,衮州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这不可抗拒的飓风所带来的想要撕裂毁灭一切的压抑。
荀彧奋斗良久之后达成了自己对于曹操的承诺,“不费吹灰之力”的将曹操不可匹敌的袁术军团,变成了一团散沙;而曹操也没有让荀彧失望,就在这样的莫大压力之下,不仅没有被苦难阻挡住进攻的脚步,甚至还反客为主,化一切劣势为优势,成功整合了衮州其余诸郡。
这一年夏末秋初,曹操成了衮州刺史。
可是曹操并不高兴。他这时的目光越过重重山峰,沉默的望向了遥远的徐州。
初秋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咄咄逼人,却也没有深秋的萧瑟肃杀,反而显露出几缕和煦。不过很显然现在的曹操没有感受到这些东西,他面上那层深深的忧虑之后,是掩饰不住的让人通体发颤的寒冷。也或者这只是他排除一切私人感情心忧大汉的一种表现吧,问题是......没有感情虽然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犯错,却也渐渐的失去了某些人之为人的凭借,就像曹操现在的目光,幽幽似狼。
远处卫兵轻声说话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曹操不用回头都知道这脚步的主人现在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轻笑,身上的锦服平平整整,就算是光凭着这一身儒雅俊淌的气度,这人也完全配的上他大汉精英的地位了。更何况这人其实并不是靠着气质吃饭的,他的才学一样符合他的地位。
身后的脚部声渐近,曹操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转过身,仿佛早就在这里等着荀彧,又好像听到了荀彧的脚部声就赶紧转过来接待,期间的毫厘拿捏的仿若艺术,“文若。”
一句轻轻的称呼,曹操没有什么问候的话说出口,不过这样反而更显得亲切。就像两个交游数十年的老友才刚刚分别就又见了面,连象征性的“吃了吗”都可以略去不谈而不显得失礼。
果然曹操的称呼让荀彧的神情更显轻松,荀彧也微笑着在曹操身旁站定,学着曹操刚才的样子向徐州远眺。不过倘或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其实荀彧站定的地方,还是比曹操稍稍靠后。荀彧在这方面对自己的要求一向极为严格的。
“陈留方面袁术的人马越来越少。毕竟扬州那边并不是他袁绍的地方,想要成功的逼走扬州刺史陈温,他袁术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荀彧一开口曹操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全部被荀彧猜透了不说,甚至连相应的先期准备他其实都已经开始筹划了。当初荀彧给曹操的大计,是先在东郡立足,然后再掌握衮州,手里兵马多些的时候就去收编汝南这些地方的黄巾。然后以这些兵力东进徐州,咬掉陶谦治下的那块大糕点之后,曹操就有了从袁绍这里独立出去消灭袁术的实力了。
现在的话,虽然好像事事不顺,但是努力走到今天,曹操冒着在羽翼未丰之时就得罪袁绍的风险,通过诸多的政治手腕,还是将袁谭给变作了傀儡,如今更是连他的名号都剥夺了,完全撇去了袁谭这里可能的制肘,彻底整合了整个衮州。
“如今为公路镇守陈留的是谁?”收起纷扰的念头,曹操开始顺着荀彧的话说。
“桥蕤,雷薄。”
荀彧说完这两个人名,就像混无所觉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兵马数量似的,仍旧一脸轻松恬淡。
看着荀彧的表情,曹操突然失笑,嘴里重复念叨了两句“桥蕤,雷薄”,像是有什么极难决断的事情困扰着他,不过片刻之后,曹操神色一肃,眼中厉色开始显示出坚定。
“曹公决定了?”荀彧玩味的笑容与嘴里恭谨的“曹公”二字其实相去甚远,不过和玩味的笑容出现在荀彧身上,让人感受到的更多的是胜券在握的从容,而不是如陈宫那般失之乖戾,也不像郭嘉那样会显得更加放荡。
“东郡的黑山我们没把握到,青州的黄巾我们也没抓住,如今的形势也没法去收豫州的黄巾余孽,所有的路就只剩下徐州这一条了,我能不速速决定吗?”对于荀彧的打趣,曹操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确实被打压太久了。
曹操的情绪终于还是影响到了荀彧,不论荀彧想不想承认,也不论他表现的如何,这次出兵徐州的决定,确实算是无奈之举,甚至更算的上是绝地求生,胜算其实很渺茫的。
荀彧的情绪变化惊醒了曹操,曹操知道现在可不是自己能够长吁短叹的时候,若是荀彧因此而失了信心,那么曹操面临的情况可就更糟了,所以曹操使劲呼出去一口气,轻轻松松的对着荀彧来了句,“去寻个借口吧!不过......记得先将家父接回来。”
荀彧冲着曹操点点头,面色复杂。曹操刚才片刻的犹豫已经让荀彧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显然曹操叫他去寻的借口多半要从曹父身上下手,只是不知道,曹操能够做到哪一步。
另一方面,就在曹操遥遥谋算着的徐州,黄巾降将张闿,在被陶谦收编完他的全部人手之后,渐渐的失去了当日陶谦许下的那些身份地位。
陶谦是大汉名士,陶谦帐下的赵昱等也是大汉名士,率先派遣使者去长安发出了迎献帝回洛阳的声音的陶谦,不仅得到了诸多实质上的好处,更是让他的声望达到了这辈子所不敢奢望的高峰,这样子越发显得自矜的陶谦,在对待一个黄巾降卒的时候,就不可避免的有了稍稍的怠慢。
陶谦没觉着其中有任何问题,就像北海的孔融临到自己被架空被招回长安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孙邵是仪背叛一样,自诩上层社会诗书传家的陶谦,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失误,也完全看不明白如今大汉天下实用才是王道。
张闿的被冷落其实是注定了的。从陶谦本身到赵昱再到陈珪陈登,甚至武人出身的曹豹,全部都是利益阶层内部的人,张闿怎么可能融入的进去?
“头儿,我们就这样子给人继续当看门狗吗?想当初我们纵横青徐......”张闿身边的卫兵显然是当初跟随他四处劫掠的小头目,只不过现在站岗站到腿都肿了,也难怪这小头目会忍不住回想起从前来。
“闭嘴!”张闿粗暴的打断了这小头目的话,不过看着小头目眼里的委屈与辛酸,张闿还是忍不住重重的叹口气,无奈的开解道,“我们当初劫掠青徐,轻松自在倒是轻松自在,但是......匪终究是匪......”
张闿说的很犹豫,因为这话一开口,他不仅在小头目眼里看到了浓浓的不解,也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轻视,他明白这眼光的意思,那是一种无言的质问,“难道我们现在就不匪了吗?别自己骗自己了!”
初秋的徐州本应该比青州更温暖和煦的,但是张闿此时却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透骨的寒意。这寒意来的是如此的迅猛,就好像刹那间就可以摧毁他全部的意志似的。在这样的寒意里,内心的拷问也变得比往日更难以忍受,“难道你现在就不是匪了吗?”
张闿拖着疲惫的身子,牵着自己的劣等马,在初秋的落叶中步履渐趋蹒跚,刚才那一刹那的坚持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现在他实在太疲惫了,急需休息,或者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