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被张仲景每顿一通药灌下去,只管昏昏沉沉的入睡,一切内政事宜,全部交给程昱处理了。
程昱倒也不客气,接手之后堂而皇之的身坐上首,接着吩咐陈到前去寻治中从事司马防父子,然后带着袁涣陈琳两个就在这议事大堂里开始一一接待八方来客。
最先来的还是荆州刘表的使者。毕竟襄阳离得实在近,而且两方的瓜葛最深,刘表的使者已经侯了有一日余,程昱也想早些处理这些恩恩怨怨的事情,否则再生变故的话,说不定就得搞出个“世仇”什么的,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王粲带着霍峻得到门吏通传之后入得大营,表现的倒是不卑不亢,毕竟事先与陈琳有过接触,王粲知道程昱不欲揪着张绣这事不放,心下略安,轻扶前襟向程昱行礼道,“仲德先生名传衮豫三十载,今日一见,果然厚德长者,令仲宣不由心生仰慕之意!”
王粲的话虽有阿谀之嫌,但却也与事实相去不远,程昱还是颇为受用的,不过若是就这般三言两语打消了王粲的心里压力,岂不是显得他程昱略微无能了些?
所以程昱仍旧面色不善,沉声道,“仲宣你是蔡邕蔡伯喈老爷子看重的人,我程昱虽然生性傲慢,但也不敢与你为难。”
说是不会为难,可程昱接下去的话却让王粲冷汗刷刷的下来了,“只是如今的情形你也见到了,萧河南得名医相救,仍自昏睡不醒,曜卿因此事也不得不放弃了弘农数万百姓十数万倾良田。”
这些程昱本不欲计较的,可现在却是越说越生气,甚至声音也渐渐高亢了起来,“自幽州战鲜卑起,萧河南先后辅皇甫,建乐安,反董灭董,建功无数,今日却因小小的张绣而险些命不久矣!”
最后一锤定音,程昱恨声道,“于张绣这等不知感恩的狼子野心之辈,刘荆州莫不是还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护下他的性命收为己用?”
见程昱这么激动,王粲一下子傻眼了,甚至连陈琳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是袁涣老道,当即轻咳两声,起身对着程昱说道,“仲德先生,张绣的事情前因后果实也颇为复杂,如今一时之间倒是难以定论,刘荆州的作为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不知山长的意思......”
简单两句话避虚就实的将刘表的龌龊心思掩饰而过,袁涣不敢在程昱面前卖弄,免得驳了程昱的面子,最后找了个由头,还是把决定权给回了程昱。
袁涣在弘农的所作所为程昱都看在眼里,如今见其做事又有心眼,程昱对袁涣的印象渐渐好了起来,同时也借机下台,冲着王粲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刘荆州想要萧河南与那张绣一笑泯恩仇不难,只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就好。”
“诚意?”这都是本分之内的事情,王粲也没想过要推脱,只是刚才程昱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说,如今想来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到了此时,王粲是真的完全失了先机,被程昱牵着鼻子走了。
程昱这会心情转好,听王粲反问,很是友善的点点头,“萧河南昔日在乐安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萧河南对于治学一事的兴趣极为浓厚,所以我程昱今日做主,若是刘荆州能够准许一人来我洛阳的话,张绣之事一笔带过,此外我程昱还另有好处奉上!”
“还请仲德先生明言!”王粲苦笑,能在衮州养声望三十年才出仕的程昱心中有偌大分量的,又岂是等闲之辈?说不得此番就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
程昱也不继续给王粲施加压力,仿佛吃定了王粲和刘表,“放心,贤侄你和孔璋的关系不错,我是不会为难你的,也不会平白剜了刘荆州的心头肉去,我要的这人,于文于武都无甚作为,只一介腐儒而已。”
程昱越是这么说,就越是证明这人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王粲就越是心里不安,越是紧张,好不容易捱到程昱张嘴了,王粲有了这许多心里准备,仍旧被程昱的话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忠!”
“宋忠?”紧接着程昱说出这个名字,袁涣和陈琳两人也不由再次出声确认道。
宋忠是谁?王粲苦笑更甚。确如程昱所言,这宋忠于文于武皆无有建树,声名倒是不小,可被刘表强制邀以出仕之后也就是在学校里教教书,说白了还真是符合程昱“腐儒”之言,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让王粲一时难以决断!
为何?
“腐儒”二字自是贬语无疑,但是换个角度,能够“腐”出这般名声的,又岂是胸中真无沟壑之辈?程昱的“腐儒”是贬语不错,但是换成相应的褒辞那便是“鸿儒”!
当今之世,能在学识上与宋忠一较高下的,青州北海人郑玄当之无愧,衮州陈留人蔡邕也算一个,荆州襄阳的司马徽庞德公黄承彦三个不修边幅的老头子虽然也勉强算得,但是三人的影响力更多的在于仕途,于文章学术一道上还真不敢说能与这宋忠相提并论!
王粲不怕程昱一开口就挖了刘表的墙角,什么名人名士如蒯良蒯越甚至后生俊彦如伊籍,王粲都不惧程昱开口,可这宋忠......
荆州有了司马徽几人,本就显不出来宋忠的地位,又因为刘表强行起用宋忠,宋忠对刘表破有怨言,王粲几乎能够肯定,若是自己把消息带回了襄阳,刘表一番故作姿态的犹豫之后,肯定会寻个借口应下!
可若是真把宋忠给送到洛阳,数年十数年之后,他王粲只是传话之人还不见得会怎样,刘表背负骂名那是绝对的了!
送一个宋忠,基本就相当于送了一批青年才俊给萧文!有宋忠在,萧文就不怕日后中低层官吏会有不够用的时候!
王粲心有犹豫,左右为难,应下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间只有苦笑着望向陈琳,希望陈琳能够周旋几句。
陈琳见状还没有开口,跟在王粲身边的霍峻突然出声道,“夫人皆有守土之志,宋先生世居南阳章陵,今于荆州无郁郁不得志,于洛阳非圣命不可违。仲德先生以己度人,也必知宋先生之心,又何苦相逼若甚!”
这话倒是蛮出乎大家预料的。这年轻后生话说的文绉绉,其实大意很是简单,说什么宋忠本就是南阳人,在刘表那里又不是不受重用,人在家乡做事做的好好的,你程昱非得逼人家背井离乡,这算个什么事!
程昱被个后生驳了面子,顿时毛发乍起,可看霍峻还不满二十,一时又不好失了风度跟个小辈计较,直气的吹胡子瞪眼。
陈琳王粲看这情况想要又不敢笑,憋得很是辛苦,袁涣更是一脸愕然。要知道程昱这脾气不大好是出了名的,连萧文都时不时要被程昱抢白一顿,今日能亲眼见到有人敢顶撞程昱,这说是千年不遇的盛事都不为过啊!
气氛尴尬了片刻,王粲不敢真惹恼了程昱,连忙不住道歉。
有人认错,程昱这下子可是抓到理由得理不饶人了,对着霍峻哼哼了半晌,一番大道理直说的袁涣都眼冒了金星。
袁涣忍了又忍,终于等到程昱有了结束的意思,袁涣忙收拾情绪仔细放耳倾听,只听程昱恨恨不休的收声道,“兀那小子,谁说我要宋忠宋仲子先生来洛阳是没有皇命的?本来这是关乎下一件事情的,但是既然你提到了,我索性一并说出来,只是若你不能反驳我的话,那么此次仲子先生来洛阳,我要你随行着照顾仲子先生,你可愿意?”
霍峻也不知是人小不通世事还是生性耿直,当即就应了下来。
对这个结果王粲一阵心惊胆颤,莫不是程昱还准备了什么套等着他钻呢?可看刚才的话像是临时起意,不像是蓄谋已久的样子,一时心里惴惴,但也不好阻止霍峻,只得耐心听下去。
程昱要说正事了,自然不会跟一个“黄口竖子”较真,仍转脸看向王粲道,“青州北海相孔融,徐州刺史陶谦,两人相约上表长安,请求迎接献帝回洛阳,以安民心。我知刘荆州有此心已久,只是忌惮袁术这才没有主动提出来,如今这么多人愿意牵头,不知刘荆州的意思......”
若说今晚程昱给人的印象不过是不停的算计的话,那么唯有这件事,程昱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王粲却知道程昱直到此时才真正动了真格的!
表态!
明面上是邀请刘表共同上书,有大家一起承担风险的意思,毕竟法不责众,但是实际上呢,却是逼着刘表表态!
若是上书请求献帝回洛阳,那么萧文到时就算做不到大将军也会能升到辅国镇国这样的称号大将军,这是大功劳,王粲不用想都知道萧文垂涎已久,程昱此时说出来,想是青州徐州果然有人响应了。
这事于刘表却也有好处,但是,这样一来,无形中就算是向天下表明了刘萧联盟的态度,这......王粲算不得刘表心腹,还真不敢简单应下此事。
“看样子还得请蒯越亲自走一遭啊!”王粲长叹一声,也不知是感慨自己怀才不遇,还是真心觉着事情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