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天元纪年,始于天子君临大陆,此为元年。后天子分神器九鼎于九国,共治天下。
此九国为:光司,天阳,焰武,风烈,崇文,雾灵,东明,海夏,江阴。
九国的地理位置分布大致如下:最东北方为雾灵国,最东方为东明国,崇文国位于雾灵西南,雾灵国与东明国,崇文国互相接壤。
崇文西侧为焰武国,南侧为风烈国,三国互为犄角之势。
最西侧为天阳国,天阳位于焰武以南,风烈西南,光司以西,江阴以北,共与四国接壤。
最南侧为江阴国,其东侧为海夏国,位于最东南侧。
海夏国以北则是光司国与东明国。光司国位于九国中心,四战之地,地盘最小,初代天子司马襄便是于此地发迹,君临九国。)
天元826年
“大人大人!我拿到吴明的手稿了!”
一个小厮手中抓着几张草纸,满头大汗的朝屋子里跑来。里面一个身穿锦衣的官员迎了出来,招手示意让小厮不要大喊。这人面容棱角分明,稍微上了年纪的皱纹增添了更多威严,一看这气质便是饱学之士。
“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万一隔墙有耳泄露出去,让吴明跑了怎么办?要不说你这小厮经事少,不成气候。”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对,以后小的一定多和大人学习。”
官员没再责问,拿起手稿研究起来,一晃就是一个小时。
房间里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清神醒脑的天魂香,只有高级别的文官,才会在书房有这配置。
这位正在研究下人偷来手稿的官员,是风烈国目前炽手可热的朝堂新贵,提倡顺应天道的鹿学派代表人物,左峰。
而他正在想方设法算计的吴明,则是近些日子在风烈国声名鹊起,宣扬严规正法的狼学派代表。
吴明刚过30岁,在九国之间四处游历多年,一边学习各处的知识,一边整合演化自己的学说,终于在风烈国获得了学术团体的赏识,开始扬名。
而左锋比吴明大上10岁,在风烈国已然掌握重权,可是一股不知缘由的焦虑感让他不停地惦记着吴明。
在几次暗访听过吴明的学说,确认他的才能之后,左锋终于下了决心,他必须在国君提拔这个新人之前将其铲除,才能保证自己未来的政治地位。
九国之间,人才流动相当频繁,去到异国他乡,一己之力谋得高位的事例屡见不鲜。左锋本来也并非风烈国人,二十年前他侨居至此,卧薪尝胆了数年才找到进入朝堂的机会。如今他的直觉发动,吴明迟早必将超越自己,必须扼杀于摇篮之中。
但是,暴力驱逐,肯定会落人口实遭受非议;暗派刺客,这也不是左锋这种沽名钓誉之徒屑于去做的事。他左思右想,不能自己动手,最好是让整个朝堂一起封杀吴明,也就是最有权力的国君干掉他。
巧合的是,风烈国不久前刚继任了年少的新国君,年方15的烈言。国君年少,需要立威固权,重用左锋正是拉拢其成为亲信的手段。如果左锋提出意见,烈言必会仔细考虑。
于是,左锋便有了计划。文人墨客最喜欢随手写下自己的感想和见闻,吴明也是如此。小厮偷来的,就是吴明近几天留下的手稿。若要泼脏水,没有比咬文嚼字更合适的方法了。
终于,左锋找到了几句合适的诗句:【披荆斩棘,踏云驭风。】
这部分手稿是吴明小小抒发心中志向的随笔,整篇通读下来,无非是热血青年的即兴之作,毫无政治倾向。
然而,这“驭风”二字,却让左锋给想出了名堂。
“你确定这就是吴明亲手写下的书稿?”左锋问那个小厮。
“你有和吴明其他的作品对比过笔迹吗?”
小厮一愣,随即回答道:“大人,吴明居住的客栈房间就他一人,怎会有其他人特意到那写下一份书稿留下?小的虽然没有大才,但这几天的侦查监视都没落下。今天清晨小的就一直等到吴明出去吃早饭,立刻就潜入发现书稿拿了回来,怎会有差错……”
左锋也觉得自己多虑了,并没追问。其实,就算不是吴明本人所写也无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左锋说动最上面的人给他定了罪,绝无翻盘可能。
左锋立刻出发,前往王宫,以私人名义求见国君。很快,得到旨意的仆从就领着左锋来到了偏殿,至此距离左锋从宅中出发不过一个小时,足见国君对其之信任和尊重。
风烈王宫,严格来说并非雄伟之作。世代国君宣扬勤俭,从不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所以王宫规模自然不大,金银玉器数量也极少,就连会见客人的偏殿,看起来也朴素至极,除了会客的桌椅,文房四宝,竟没有其他装饰了。
风烈国位于大陆中间偏东的位置,风调雨顺,近年来从未有过大型天灾。民生安康,钱粮流通无阻,加上烈家以勤俭宽政闻名,百姓对烈家自然爱戴至极。而左锋作为鹿学派的学士,宣扬的学说类型也比较符合以往的国策,才被少国君烈言选中,成为进殿大臣之一,官拜一等卫政司。
少国君烈言已在殿内等候。烈言一身白衣,虽然脸上稚气未脱,但身高却足有一米八十,没有戴冠的头发用丝线绑成马尾,是个极为干练,英气逼人的翩翩公子。
见到左锋,烈言问道:“先生何事,这么急来找我。”
“君上可知吴明?”左锋也不寒暄,上来直奔主题。
“是近些日子来风烈国四处传道演讲的,狼学派的吴明?”
左锋心里有些没底,看来国君知道吴明这人,就不知道接下来他这煽风点火能否奏效,还有国君的脑子是否灵光了。
“正是此人。实不相瞒,在下曾经私下听过吴明讲学,此人并无真才实学,回答学生提问也都闪烁其词,只是四处剽窃学士们的成果,缝合成自己的伪作罢了。”
“哦?他竟是如此作假之徒?”烈言皱紧了眉头。
“但是若仅仅如此,先生带着证据和学士们将他拆穿赶走便是,特意来找我,当有其他原因吧。”
“君上,这是在下弄来的吴明手稿,正是最近他写的,请看这里……”左锋拿出手稿,把标注好的那几句给烈言看。无一例外,全是里面包含【风】【烈】的词句。
“吴明此人野心极大,这些词句就能看出,他立志进入我们风烈朝堂,想要窃权驭国!吴明一个异国人,有这种想法不能置之不理。但在下独自处理,恐会被吴明反咬嫉贤妒能,故而希望君上明察,下令处理掉这个奸贼。”
烈言仍然眉头紧锁:“先生平日都是以宽厚待人著称,为何要对这种捕风捉影之事下这么大心思?况且,凭几首诗词就断言人家有谋反窃国之心,听起来莫不荒唐?”
这确实问到点子上了,这定罪的理由实在过于儿戏,简直就像是故意整人——实际上就是故意的,左锋就是这个心思。接下来,才是重点。
“君上,在下有几问,也请君上回答。”
“先生请问。”
“君上何时继任为君?”
“两个月前,正月初八。”
“君上为何任命在下为卫政司?”
“当然是因为先生大才,在国内辅佐国政实为不二人选。”
左锋一笑:“不,是在下乃君上唯一可信之人。君上新立,年纪尚轻,外戚和老臣自然抓着权力不放,加上太后摄政,整个朝堂没有君上可信之人。唯独在下,一直力挺君上,只有将在下提拔高位,方能制衡他们。”
烈言笑了笑:“正是如此,既然先生直言,我也不装腔作势了。我本意自然是希望先生可以成为股肱之臣,以先生为中心,打造出我的心腹团体。”
左锋心里一喜,目前为止基本和自己所想八九不离十。
“君上,现在便是立威立功之时。训练动物的戏子们,为了让叛逆的猴子听话,就当着它们的面把不重要的鸡杀了,受到震慑的猴子就不敢嚣张了。
而吴明本非我国人,只是个流浪学士罢了。就算处理掉,也不会引来任何学派声讨,正好可以成为用来震慑那些猴子的死鸡……”
烈言认真的看着左锋:“先生是说,要牺牲一个无辜之人,来让我立威。”
左锋听出君上的迟疑,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要是不成就前功尽弃了。
“君上,在下心里只想着风烈国可以变强,想着君上成为留名青史的一代明君。如若继续走先王们的温和道路,君上怎能摆脱那些外戚,怎能有自己的建树啊?最近上朝,外戚给的压力您是看得见的,您若是不表现出强硬一面,以后怕是镇不住他们啊。”
左锋说着,涕泪横流,看起来的形象,简直就是要把心肝挖出来给君王吃,他也乐意。
他自己都没想到,真到了关键时刻,自己的感情演技竟然这么逼真。
哭声在空气中传播了几秒钟,随后烈言发话了:“寡人知道了,今天终于听到先生真正的心中所想。该怎么做,寡人心里有数了,你回府去,等消息吧。”
左锋拜谢,转身离去。
走出王宫,他叹了一口气。
烈言确实有资质,虽然年少,但深明利弊。刚才自己已经成功把矛盾点从处理吴明,变成了新君立威。这事既然大王答应,肯定会弄出大动静。谁能想到他左锋只是担心自己将来会被吴明取代政治地位,竟然采用了政治迫害。
说实话,左锋根本不把那些外戚和老臣放在眼里。只要他在卫政司的位置上待上几年,很容易就能培养出自己的心腹,让他们身居要位,一点点把国家权力蚕食到手。
而对于国君烈言,左锋也是真心想帮他成就大业,不过二把手必须是自己才可以。只要这次文字狱落实了,烈言的威信就会树立,别人就会知道他不好惹,但同时也一定会影响风烈国对于学士们的吸引力。这就相当于警告其他学士,不要试图挑战左锋在风烈国的地位。
不出意外,左锋将会在位极人臣的位置上,待到终老,都不再敢有人来挑战他了。
这就是政客,为了政治生涯,无论牺牲一个无名小卒,还是牺牲国君的信誉,都不足道哉。
……
两天后,宣判的时间到了。
“大人,今天您看起来真是容光焕发啊!”
左锋的小厮一脸坏笑,他也听说今天就是处置吴明的时候。左锋当然开心,不仅能够把潜在的政敌扼杀在摇篮里,而且也说明国君听他的话,这之后他在朝堂上的分量,就无人可比了。
“你小子是来邀功请赏的吧,我知道是你拿回来的手稿,等我回来,赏你几颗银锭!”
……
大殿之上,众臣已经排好站位。身穿正装的国君烈言,从后殿走出,在正中间的王座落座。今日的烈言更显雄壮,眉宇间尽是豪气,不怒自威。众位臣下虽然已经见过数月,仍然不自觉赞叹,这位年仅十五的少年,在形象上简直是国君的模板。
在日常的例事讨论后,烈言发话了:“近日一位叫做吴明的狼学派学士来到风烈国,不知道诸君是否知晓。”
下面的众臣议论纷纷,只有左锋气定神闲,慢悠悠的走出来:“禀明君上,臣偶得吴明书稿,发现其有不轨之心,特此参奏。”
“将书稿呈上来。”
宦官将书稿拿到烈言跟前,左锋则在心里冷笑。他早就和大王私下商量过了,烈言这小娃和下边人演戏演的还挺像样。
“据卫政司所言,这书稿里有几句诗词,表达了吴明意欲窃国的野心。因此,寡人想要当众宣判。让吴明进来吧。”
“宣,吴明进殿!”
宦官叫人后,堂下更是议论纷纷,大王怎么还把一个布衣学士叫到这里来了?左锋也稍有些诧异,他本以为烈言顶多也就是下个令抓人罢了,莫非这是要当众处理掉吴明?这杀鸡儆猴的办法也还原的太过了,万一吴明据理力争,在朝堂上大吵大闹起来,这事可还不太好办了。
这时,一个身穿灰色布袍的束发男子走了进来。八字胡,刀型眉,五官极其精致俊美,这就是让左锋一直惦记的吴明。吴明一直走到左锋身边,看了他一眼。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萦绕在左锋心头。
“大胆左锋,还不跪下坦白!”
这如同惊雷一般的呵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左锋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傻傻的愣在原地。只见烈言突然站起,抽出身旁的宝剑,直接架在左锋的脖颈处!
左锋扑通一声跪下,嘴里大喊“君上饶命”。他不懂,前一分钟自己还是朝堂上的掌权者,当今国君的左膀右臂,怎么现在烈言竟然要杀他!
“君上,今日不是处理吴明之事吗?为何……为何如此啊?”
烈言的目光十分冰冷:“好,今日寡人亲自颁布你的罪行。”
“第一,你左锋身为一等卫政司,寡人以师侍之。你却善用职权和寡人的信任,编造理由,陷害学士吴明。嫉贤妒能,辱你师门!
第二,试图欺骗寡人,替你处理吴明,美其名曰替寡人着想,实则毁寡人信誉,此为欺君!
第三,只顾一己私利,制造文字狱。此计若成,我风烈何能继续吸引贤才到来,久之必将失信于天下,此为祸国!
第四,若此次成功,你左锋必将掀起文字狱问罪狂潮。倘若臣民均为私仇,织罗文字罪名互相陷害,民生何安,此为殃民!
你左锋辱师欺君,祸国殃民,还不知罪伏法,连脸面都不要了!”
烈言的批判如同排山倒海而来,字字诛心,左锋已然明白,国君早已知晓他的心思,今天并非处理吴明之日,而是清除自己的日子。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成为烈言的唯一心腹已有一段时间,在这需要立威之时,烈言如此果断就用他这只鸡来吓唬猴子们了。
烈言缓缓举起手中的书稿:“寡人深知吴明没有窃国之心,左锋,你可知为何?因为你让手下偷来的书稿,乃寡人所写。你从未见过寡人笔迹,不认得也是自然。”
左锋睁大了眼睛,这显然是超出他预测的情况。
“半月前,寡人就微服出行,去听了吴明先生的论道,深受启发,便与先生相邀畅谈,由昼至夜。那书稿是寡人兴奋之余所写,且赠予了先生。所谓御风之词,自然无需避讳。
自那时起,寡人便欲请吴明先生入朝,共成大事。但寡人考虑到你左锋学派与其不同,为免突兀,一直想找机会介绍你二人相识,共同辅佐寡人。没想到,竟然是你先找了寡人,而且编织罪名陷害学士,你如何对得起寡人的信任!”
左锋把头磕在地上,顿时一滩红血在地上散开。
“君上!念在我为国效力多年,求您饶我一命吧!”
听了这话,一旁的吴明摇了摇头,他已经知道烈言会做出何种决定。尽管相识时间尚短,但这位少年国君性情之刚烈,已经深深打动了他,所以他也愿意辅佐这位明君。
“左锋啊左锋,倘若你尚有些学士风骨,慷慨赴死,寡人也许还有一丝怜悯之意。”
烈言高高举起了剑,眼神里尽是鄙夷。
“但是一个只珍惜自己性命的人,是不会珍惜国家的。看到你这个样子,寡人觉得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
刹那间,左锋的人头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周围的大臣有的掩面,有的闭眼,这血腥的画面对他们来说过于刺激了。但是动手的烈言丝毫没有动摇,只是收回宝剑,命人处理掉左锋的尸首。这一刻,少年国君把新的形象刻印在了在场的每个人心中。大家都明白,一个新的风烈国,就要诞生了。
数日后,吴明搬进了卫政司的府邸,也就是以前左锋的住所。虽然烈言本来要给吴明建一个新的府邸,但是吴明以无需浪费为由,直接住了进来。就在他检视左锋的遗留物品时,原来左锋身边的小厮来到他跟前。
“大人,小的来了。”
“你来了,这是我答应你的十块银锭,正好刚刚从府里搜出来的,你拿去,讨个新生活吧。”
小厮立刻跪谢,收起了银锭,转身离去。
吴明在得到烈言赏识之后,就一直担心新得势的左锋会对他下手,所以对周边异常小心。小厮负责监视吴明的时候,就被吴明发现,顺势许诺重金收买了。在左锋府上多年,小厮深知左锋小气秉性,不仅没有多少工钱,还总是被呵斥训骂。他对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左锋早就心生怨恨,故而在吴明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说之后,果断反水,把左锋的想法告诉了吴明。
吴明将计就计,让小厮故意把烈言留在这里的手稿拿走,这样当烈言看到左锋手里所谓的证据之后,立刻就会明白左锋的栽赃之心,产生厌恶。按他对烈言的了解,绝不会让左锋得逞,甚至自己还可能一跃取代左锋的位置。当然,这一切都基于左锋过于狭隘的心理和能力,如果他没那么迂腐,派士兵或者刺客处理吴明,也就没这些后来事了。
而如果烈言和左锋之间的羁绊超过吴明的预测,那他也就认命了,毕竟这世上只有权力是绝对的,一切都是身为下位者的自己运气不好。
吴明在列国都没有受到重视,唯独在风烈有了希望,所以吴明根本没有准备退路,放弃了逃跑,选择正面和左锋交锋。
这次是吴明赌赢了。
在小厮出门后,吴明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穿紧身黑衣的妙龄女子。女子面容柔美,但浑身散发出一股微妙的杀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深渊一样看不见底。
“澜儿,去吧。”
“明白。”
说罢,名为澜儿的女子飞速的跳出宅子,看起来就像原地消失一样。
所谓学士,除了以学说游走世间以外,更重要的是自身形象。与人辩论,彰显自己学说和能力的厉害,而平时的说话待人,则是形象的养成。在世人眼中,有一个伟光正的形象更加让人憧憬。吴明已经迈出走进政坛的第一步,在国君那里也留下了正人君子的形象。因此,用耍手段的方式搞掉左锋,这种事情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毕竟,风言风语这种事,谁也无法预料。
吴明走进屋内,翻出左锋留下的天魂香,点上一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下一步,就是变法了。
次日,有人在城外的水井中发现了小厮的尸体,满身酒味,身上还有一枚银锭。上报官府后,公示结果为其酒醉后不慎掉入井中,提醒百姓们切勿贪杯后独自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