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福宝的双髻换了单髻,衣柜里再也找不出大红色的衣裳了,小姑娘整日里就穿着碧绿色的裙衫,学着容氏的一言一行。
“福宝,你这幅做派真像个秀才娘子,秀外慧中,温柔小意。”阿禾随意的靠在桌子上,素白的抹胸下白皙的玉体若隐若现,外披的玫红色薄衫更是显得风情万种,那小腰上的系带勒得紧紧的,只衬的那胸部的峰峦气势汹汹。
福宝转头瞪了阿禾一眼,有些泄气的坐下。
福宝早些年就知道了阿禾的话本不是预言书,可她却是真的动了嫁给宣宝的心思,因而学着容氏的女工和厨艺,还央着容氏从外面请了教养嬷嬷,努力的学着官家小姐的做派。
福宝想问问宣宝想不想娶她,可提起笔来又不好意思写。直到她和宣宝的信被发现……
宣宝的来信是被爹爹发现的,满满一匣子,信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都是日常寒暄和趣事分享,但是匣子里的每一封都被翻得起了毛边。
江天佑拿到信的第一反应就是心疼闺女,这严重磨损的折痕和毛边,到底是被翻了多少次。
唐大郎已经升了知府,唐暄小小年纪也中了秀才,而江天佑中了举人之后还想再考,但是双耳却发生了多次的耳鸣,因此他放弃了仕途,靠着举人的功名在清江书院谋了份学官的差事。
不得不说两家的差距太大了……但是为了不让闺女伤心,江天佑还是托人给唐大郎送了份信。
福宝与宣宝的婚事是今年春天定下的,只等冬天行了及笄礼就该把婚事提上日程了。按理说定了亲就该下聘,可是一直拖到夏天,唐家的聘礼还是迟迟没有送上门。
阿禾眼看着舅舅舅母越来越急躁,心下猜测唐家怕是有悔婚的念头。
她把这事跟福宝说的时候,吓得福宝大哭了一场,但好歹福宝是个心性坚强的姑娘,自己慢慢的回过神来,也琢磨出了唐家的懈怠。
“阿禾姐姐,你说……宣宝是不是不想娶我?”福宝咬着下嘴唇,双手死死的拧着手帕。
“也对,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宣宝给我写信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原先以为是他读书忙,抽不得空,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不乐意写吧!”
福宝突然间泄了气,她这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念着这个人,可是临了也没得到回复。尽管两人已经定亲了,他也没有送来一封信、一件信物,他的家人还让自己爹娘丢了面子,让她丢了面子。
“阿禾姐姐,咱们去府衙吧!去看看唐喧!”福宝想过唐喧不回信的理由,也许是恼江家逼亲,也许是亲娘阻拦……她为他开脱的理由有千千万,但是此时她就想要一个结果。
二人吃了晚饭,就躲在屋里收拾了衣物和银两爬上了西院墙,阿禾用石头砸了砸隔壁书生的门。
沈三郎做贼似的打开房门,看到院墙上的阿禾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趁着月光,慢慢的墙根的梯子移到了二人脚下,那熟练程度不禁让福宝咂舌。
“你们肯定有鬼。”福宝趴在阿禾的肩膀上咬耳朵,直把阿禾唬得耳根通红。
“你们这是干嘛去!这么晚了还出门吗?”沈三郎看着两人大包小包的背着,眉毛都拧起来了。
“这个你别管,我得跟我表妹去府衙一趟,你就装作今天没见过我。”阿禾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可不知沈三郎想到了什么,脸颊上染上了几分红色,嘴也木木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该死的呆子!”阿禾啐了一口,小脸通红的拉着福宝就走。
二人在前街买了几个凉透的烧饼,又在城门口租了辆灰蒙蒙的马车,趁着夜色就往府衙赶去了。
等到天色大亮,马车才将将进了府衙的城门,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商贩,那街边小摊上的钗环首饰是清江县没有的样式,街上行人的穿戴也比清江县的百姓整洁的多。
福宝满腔的热情倏地被浇灭了,她窝在灰蒙蒙的马车里,瞒着家里来找心上人,撕下了姑娘家的脸皮,最后却发现自己与这繁华格格不入,她已经没有了下马车的勇气。
“二位姑娘,府学到了!”
不论心里多后悔,福宝还是不肯掉头回家。她固执的站在府学门口,小手紧紧的拽着阿禾的衣角,不肯离开,也不肯她找守门的学官通传。
“福宝,趁着天色还早,咱们赶紧见了唐喧,他要是还认这门婚事,咱们就去拜访一下唐伯母,他要是不认,咱们趁着夜色再赶回家,也不怕闹出什么笑话。”
阿禾使劲的掰开她的手,快步走到府学门口,笑盈盈的递过一块碎银子,说:“老先生,我们是唐喧的舅家表姊妹,还请老先生帮忙通传通传。”
老先生笑眯眯的收下银子,乐颠指使小孙子去学堂里喊人。
日头越来越高,唐喧和几位同窗才姗姗来迟。
唐喧梳着板正的发髻,穿着竹青色的学袍,面色如冰向她们走来。
福宝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儿,脸上的喜悦慢慢消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是喃喃的喊了句宣宝。
“哈哈,宣宝……进之,你还有这么可爱的小名吗?”
几个同窗凑在一边起哄,唐喧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终只能恨恨的把福宝拉到角落,远离府学的大门。
“福……江柔,你怎么来了!”
福宝听到宣宝直呼她的名字,一瞬间有些失神,她忍下鼻子的酸涩,缓缓开口:“我来问问你的想法……关于咱两的婚事。”
听了这话,唐喧盯着福宝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
“这门亲事是你家求来的,我并不知情,亦不欢喜。”
“我……我知道了。”福宝低下头去,生怕眼眶里的泪水被他察觉,只是那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福宝,我们从小一起长到大,我们是兄妹,是亲人……感情这事是求不来的!”
唐喧听爹爹提起这门亲事时顿感五雷轰顶,他早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就等着中了举人上门提亲,至于像妹妹一样的福宝,他实在没有这个想法。
“你别担心,这婚事不做数的。只是这亲必须江家来退,不然我一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嗯……你日后没事就别来府学了。”唐喧原先对福宝是有怒气的,可是此时看到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不由得想起儿时她睡在他旁边的模样,心里顿时就别扭起来。
“还有,这个打扮不适合你。”唐喧偷听了江父和爹爹的对话,也知道了福宝为了他,专门学了女工和厨艺,每天把自己打扮的冷冷清清。
福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恍恍惚惚间马车就出了城门。她没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也没问他为什么不想娶她,她什么都没问,但心里却是知道了答案。
“他,问了你什么?”阿禾担心的看着福宝,实在想不通这几分钟的对话会有这样的威力。
“他说,我穿这颜色不好看。”福宝蹲在马车上,双手搂住膝盖,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我娘也说过,她说我长得白,要穿鲜艳的衣服才好看,这碧绿色显得我气色不好,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我当然知道红色好看,薄纱衣服也好看,我都知道。”
“可是我不想穿,阿禾姐姐,我不想穿。”
福宝从喃喃自语到痛哭流涕,都没有说出唐喧的“恶行”。
舅舅舅母知道,唐喧知道,阿禾也知道,知道福宝抛弃了满柜子的薄纱、鲜衣,穿着素净的衣裙,学着最枯燥的礼仪,为的不过是一个好名声,好形象。
为的是将来嫁给他唐喧时,这个克己守礼的好名声能让她更配的上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