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醉红楼,
明月高悬
慕容春水和韩烈坐在最舒适的房间里喝着酒。
醉红楼,一听这个名字不难想到这里是一家妓院。
两个血气方刚的热血男儿来到妓院寻欢作乐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但是今天慕容和韩烈来到这里只是喝酒。
人人都知道醉红楼是姑苏城数一数二的青楼,却很少有人知道醉红楼美酒的香醇更是在美人之上。
醉红楼的老板是个名副其实的酒鬼,院子里的每坛酒都是他千里迢迢到关外一坛一坛选出来的佳品。
这个秘密只有真正懂酒的客人才能发现的到。懂酒不代表品酒的才能有多高超,难就难在你美人在抱的时候,心思还能集中在这小小的酒杯上。这样的要求只有一种人才能做到,就是从不缺女人的人。恰好韩烈和慕容春水正是这类人。所以从小酒馆一出来,他们不约而同的说了句:醉红楼。
今天他们来这里只为喝酒。只要你银子足够,没有人会介意你来窑子是不是来找姑娘的。
这里的酒可比那家酒馆的酒好太多了。
竹叶青,入口绵软,沁人心脾。
葡萄酒盛在水晶杯中,由于刚刚冰镇过,杯壁外面沁出一颗颗晶莹的液珠,更引得人焦渴难忍。
韩烈喝了一口竹叶青,慢慢的咽下去,细细感受它在喉管中流淌,扩张,让酒香在齿颊中缓缓生香。待每滴酒都完全融入到身体后,他才放下酒碗,说了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为什么你会来找我?”
慕容春水并没有多吃惊,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笑了笑:“你已经猜到我是专门到那里来找你的了?”
韩烈笑道:“我的样子看起来还不算太笨,不是么?”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葡萄酒。
慕容含笑看着他,他很欣赏他喝酒的样子。
他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其实我只知道你是在巷子深酒馆里,却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店伴。”
韩烈道:“但你很快就认出了我。”
慕容道:“有些人的光芒是怎么掩都掩盖不住的,就像是埋在泥土里的宝石。”
韩烈沉吟片刻道:“所以,赵四爷这出戏也是你来指导的?”
慕容盯着他,笑道:“哦?”
韩烈道:“你知道我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什么事都要插上一插。”慕容笑了,韩烈续道:“一个已经功成名就养尊处优了几十年的人,是绝对不会想回到以前的苦日子的。他已经受惯了鲜花和掌声。在生辰这样的大日子,当然是他接受众星捧月的日子,怎么会再回到那样一个又破又小的酒馆的。”
慕容道:“为什么不可以是衣锦还乡?”
韩烈道:“对于他来说再回去看到的可能只会是羞耻和寂寞。一般当人不再缺钱的时候,更想要的就会是名了,大多人是不愿再回首提醒自己这段屈辱的岁月的。甚至为了麻痹自己会给自己包装成一个书香世家的名门子弟。”
慕容微笑道:“这是他之前立下的誓,成功以后重游故地难道不是件自豪的事?”
韩烈道:“人是会变的,那时候想的东西,和他现在想的总是不大一样的。就像我们小时候发的誓,多年后只会觉得幼稚可笑。他的成功何必回到那个小酒馆证明,每天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宝,每天听不尽的阿谀奉承,哪个不比生日这种大日子长途跋涉跑来受一受苦来的实在?”
慕容笑了笑道:“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我身边很多人遇到苦难时候求神拜佛,又要吃素,又说情愿自己缺手断脚,但困难过去了以后没有一个想去好好去做的。”
韩烈看着他笑道:“要鼎鼎大名的赵四爷配合你演戏怕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但慕容公子当然有自己的方法让他们乖乖配合你了。”
慕容笑得更开心了:“这样赞美的话我不知道每天要听几百遍,但能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居然有点开心。”
他捋了捋头发,笑道:“你是从哪开始怀疑的?”
韩烈笑道:“一个堂堂贵公子哥,居然来到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酒馆,酒酸肉臭的,但怎么赶都赶不走。我就想着那大概是为我而来的,我这人一向很自恋的。”
慕容笑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和我一样这么自恋的人,但自恋一向不是什么坏事,况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自恋的,不是吗?”
慕容续道:“既然你都看破了,为什么还要中计?”
韩烈道:“因为我觉得很有趣。有趣的事我从不介意做一做。”
接着笑道:“我想那赵四爷一定没有死,此刻或许已经舒舒服服躺在他的大床上了。“
慕容笑道:“本来应该是这样,刚才的确是没有死,现在死没死我可不敢保证了?”
韩烈:“是吗?”
慕容笑道:“这样一块大肥肉,如果有机会让我假装咬一口,我怕我忍不住一口吞进肚子。”
韩烈道:“你的意思是?”
慕容笑道:“戏虽假,但那些人的嘴脸可是真真切切的,如果我要是他的儿子,管家,朋友恐怕这么好的机会真要假戏真做了。我猜他们也一定这么想。”
慕容春水的“书童”此刻正在按慕容临走时的指示“收拾一下”。
收拾一下的意思就是把这场戏的结尾整理一下,让戏子们谢个幕。
书童拿出一包药粉,递给赵飞:“喂你父亲服下,一刻钟后自然会醒。”赵飞毕恭毕敬的拿了过来。扶着赵四爷服了下去。赵飞垂首行礼道:“您辛苦了,后面的事我们自己处理就可以了。辛苦告诉慕容公子放心就好。”但书童一点走的意思也没有,冷冷道:“亲眼看着赵刚醒,也是任务之一。”
赵飞吃了一惊,手心已经沁出了汗,但一句话也不敢说。
一刻钟,两刻钟过去了,赵四爷还没有醒来。
实际上不管再过多久,他都不会醒了。
因为他已不在这个世上。
书童看了看死透的赵四,好像并不怎么意外,冷冷的道:“是谁换的药?”
赵飞跳了起来,装作很愤怒的大喝:“是你,李管家,你怎么如此狠毒?”
“赵飞,谁做的谁心里清楚......
这些赫赫有名的江湖大侠们在面对死亡时拼命争着活下来的嘴脸真的是跟狗一样。不知那些曾崇拜他们的男儿们若看到此番此景如何感受。
“不要再争了。”书童有些不耐烦,房间立刻鸦雀无声。
“既然说不清,就一起去吧。算是我们公子替四爷报仇了。”银光一闪,几位名震江湖的大侠脖子上同时开了一个洞。
这些大侠本都不是浪得虚名,但此刻连剑都还没抽出来,就毙命于这个小书童剑下。平心而论,若是真枪实战他们不至于死的这么快。只因为他们内心太恐惧,慕容春水的名字让他们竟提不出一招半式。
往往越怕死的人死的越快。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楚天霸用全身力气说了一句话:“我明白了,为了赵家的钱和自己的名声,杀我们灭口是慕容春水一早就计划好的。”
书童冷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擦了擦剑身,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夜更深了
醉红楼的琉璃灯显得越发明亮。
此刻韩烈和慕容春水差不多已将醉红楼的佳酿喝掉了一大半。
但韩烈的眼睛却越来越亮,脸上也没有一点红晕。
慕容看着韩烈笑道:“原来你真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酒鬼,我一向以为自己千杯不醉,但现在头都已经开始晕了。看你的样子,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韩烈笑道:“我有的时候的确是千杯不醉,我的书童说过想把我灌醉就像想把鱼淹死在水里。”
慕容道:“那另外一些时候呢?”
韩烈道:“另一些时候,我可能只喝一杯果酒就醉的开始怀疑人生了。”
慕容笑着瞧着他,他忽然觉得这个少年实在有趣。
韩烈眨了眨眼睛,笑着:“尤其碰到绝色佳人时候,我恐怕嘴唇刚刚沾到酒杯就会醉的昏天暗地,因为我很懂得把握时机“借醉行凶“。
韩烈嘴角泛起笑容的时候,忽然变得特别可爱,特别亲切。
慕容春水从没见过任何人的笑容能这么令人动心。
青烟绕撩,玉臂生辉。这个时候正是醉红楼歌舞升平的时候。
此刻“书童”也已回到屋中,在慕容春水旁垂手站立。
一坛坛的美酒源源不断输送进来,店伴上楼下楼的匆匆脚步声似乎就没停歇过。
酒逢知己千杯少,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登登登上楼的脚步声又传了上来,这绝对不会是小二——端着几十两一坛的酒还敢这么毛躁的店伴怕是早就被老板炒了鱿鱼。
韩烈已经从酒杯上抬起了眼睛。
“少爷!果真是你!”这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好像和韩烈还很熟。
“这位是?”慕容问道。
韩烈笑道:“我的小尾巴——他叫江南。”
“小尾巴的意思就是我是少爷的书童,只不过他从不这么叫,他把我当弟弟。”江南赶紧解释,生怕人家误会了什么。再有,就是夸耀一下他的少爷。他一直以韩烈是自己少爷自豪。
慕容笑道:“江南,很好听的名字,你的家一定在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吧?”
江南不好意思笑道:“虽然我叫江南,但说实话这辈子我还没来过江南,我大西北长大的,我妈一直想看看江南风光,就给我起名叫江南。”
江南看着韩烈:“少爷你来这么这么好的地方咋不带上我?好在我聪明,自己找过来了。”
韩烈笑道:“我还没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句话不问还好,一问江南就刹不住车了:“我已经在城里找了你三天三夜了,刚才路过街口,听到有人说醉红楼有两个疯子也不找女人,但快把那里酒喝空了,我一猜这么奇怪的人普天之下除了我家少爷怕是没几个。结果这就找到了。”
韩烈笑道:“是是是,你最聪明了。”
江南得意的扬起了头。
韩烈看着江南,笑道:“既然你来了,甩怕是甩不掉了......
“干嘛要甩?”江南着急的插嘴。
韩烈无奈的叹口气:“你看看,我还没说完呢,别这么毛毛躁躁的,安静一点,瞧瞧慕容公子旁边这位姑娘,这半天一个字还没说,你的话都说了一箩筐了。”
“姑娘?”慕容春水似乎吃了一惊:“你是说蕊香是姑娘?”
韩烈笑道:“慕容公子的易容术算是巧夺天工了,不仔细看真的很难发现是女扮男装,但易容术再厉害,这双眼睛是万万改变不了的。由始至终这种痴情的眼神就从没从公子身上移开过。这眼神和我家江南在街上看到好看大姑娘时候一模一样。”江南在旁边吐了吐舌头。
蕊香却闹了个大红脸。
慕容春水哈哈大笑:“韩烈不愧是韩烈,但只怕蕊香瞧的不是我。“
“少爷,你真的要去吗?”江南盯着他。
慕容春水笑着看着他,不问也不说话。慕容从不勉强别人说自己不愿意说的事,尤其是对朋友。
韩烈却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你知道“神龙无敌”史文常吗?”
慕容道:“难道就是最近在江湖上搞得翻云覆雨的亢龙帮帮主?据说他曾一夜扫平三十六寨。是目前大有希望一统武林的英雄,江湖上传言“宁得罪真龙,莫得罪神龙。””
韩烈苦笑道:“但我偏偏就得罪了他。”
慕容道:“怎么回事?”
韩烈道:“有一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年轻的少妇,身上只穿了亵衣。好巧不巧,她也醒了,见到我就惊叫,大哭。接着,一帮人就闯了进来。一起上手,把我压到一个地窖里。”
慕容道:“你的武功难道收拾不了几个汉子?”
韩烈道:“我当时只觉手软脚软,使不上力。后来当我看到他们带我去见的人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少妇是史帮主的第七房小妾,我是上了他们的套。”
慕容道:“神龙无敌?”
韩烈点了点头:“原来他把我抓来是为了让我铲除“密宗”,他说密宗是唯一一个能和亢龙帮抗衡的组织,也是和他争天下的劲敌。但密宗太过秘密,没人能知道他在哪里。想对付却无从下手。”
慕容笑道:“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件事,那这个人就是韩烈。”
韩烈苦笑:“我就是被我这个爱多管闲事的臭毛病和这个虚名累苦了!”
慕容道:“如果不答应呢?”
韩烈道:“要是不答应,不出三天,我强奸史帮主爱妾的事就会满城皆知了,到时候可就真变成过街老鼠了。虽然我不在怎么在乎名声,但是一出门就被那些惩奸除恶的大侠门请吃板刀肉的滋味好像也不怎么好。”
慕容笑道:“这点以史帮主的名望办起来的确不是件太难的事。然后你就妥协了?”
韩烈喝了口酒,继续道:“本来我还犹豫着呢,结果这老小子直接出了狠招。”
韩烈打了个寒战,好像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们马上绑着我和史帮主女儿入洞房,以后女婿帮岳父天经地义了呗。其实吧,入洞房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见过他女儿呀,面大如盆,嘴大如斗,眼睛却像两颗绿豆,却偏喜欢搔首弄姿,还如狼似虎。不说了不说了,我现在已经打哆嗦了。”
慕容笑道:“所以你就答应了?”
韩烈道:“史老爷子都使出这个杀手锏了,在下只能缴械投降了。”
慕容道:“你出去以后,他再本事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对付韩少侠,应该不会蠢得用那些世俗的药物控制吧。”
韩烈道:“他没有对我做任何事,只是把我放了出去。但他却告知天下,我韩烈要铲平密宗。表面上替我传播威名,实际还不是想逼得密宗自动找上门来,不管我真心不真心帮他,也得必须被迫抵抗。”
慕容道:“好厉害的手段!”
韩烈笑道:“这老家伙还“用心良苦”的和我解释,密宗组织秘密,很难查到他们的老巢,为了给我减少查询的烦恼,所以才直接让他们找我。不过,说实话,他再厉害也有限。”
慕容:“哦?”
韩烈笑道:“如果他要真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江湖有个品花公子——慕容春水。光铲了密宗还不够的。”
慕容笑道:“大概在史帮主心里我就是个骑马倚斜楼,满楼红袖招的公子哥吧。反倒是这么放心你,不怕你事成以后反了么?“
韩烈笑道:“可能他太了解我这懒散性格了,这辈子没大官命,只会没事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