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了,烈日下,所有人的嘴唇都已经发干,开裂。几乎没有人在说话,就连平时叽叽喳喳的青青也安静的像变了一个人。他们要保持自己身上最后一点水分。不吃饭或许还能撑到第七天,但是如果没有水,人是绝对熬不过三天的。
这个时候,青青忽然看见眼前出现一个大瀑布,全是水,哗哗的水声,那么动听,她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但,随即,她的眼神就暗淡了下来,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些只不过证明一点她已经开始出现了幻觉,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这是什么声音?是水声吗?”江南费力的开口了,说着今天以来第一句话。
看来出现幻觉的不止她一个,青青苦笑。
“不是幻觉,是真的有水的声音。”韩烈认真的说,他努力清醒自己的神智,确认好后才说出了这几个字。他没有开玩笑,这个时候口水也绝不是用来开玩笑的。
韩烈没有错。
远处渐渐走来一个人影,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提着两个坛子走了过来,身材窈窕,步姿婀娜。这绝对是一个令男人心动的女孩子,如果一个男人看到她以后,眼睛不仔细瞟上两眼,那他不是有毛病就是一个瞎子。
韩烈是君子,但他也是个男人。
江南是个孩子,但他也是个男人。
但此刻他们的眼睛却只望向她手中的坛子。
仿佛那粗陶制造的坛子才是天下最美的东西,远比这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美上一千倍一万倍。
食色,性也。食总在色的前面。
少女站定了脚步,用她那比春花还美,比阳光还暖的笑容对着他们。
她轻轻摇晃了几下坛子,像是故意刺激他们,动听的水声让他们更是焦渴难忍。
“好不好听?”女孩笑着。但似乎并不准备他们回答,继续说:“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绝对是最美的声音了,是不是? 但是,这或许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她解释:“你们应该知道,能晃动出声音的水就绝对不会是满坛,如果是满满一坛,是没有这么清脆的声音的,这个道理你们一定懂。”
所有人刚刚还飞起的心,立刻就沉了下来,他们知道这个姑娘说的是对的。
“所以,这里的水只够一个人来喝。”姑娘笑着解释,生怕他们听不懂:“也就是说,你们三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你们不如现在讨论一下,让谁活下去比较好。”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春天的风。但她的话却像冬天的冰雪,她故意将讨论两个字咬的重一些,其实谁都明白,讨论就是抢,在生死关头看谁能抢得过谁。
她或许是这样的人,但她实在不该把所有人都看成自私自利的小人。
韩烈不说话,笑着一直瞧着她。
姑娘的脸似乎红了红,笑道:“你在看什么?难道这个时候你还有那种心思?”
韩烈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只不过在看,我这一拳到底应该打在你的鼻子上还是打在你的眼睛上,你倒下时候才会好看些。”
女孩子的脸色变了。
韩烈继续说着:“因为,我刚才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把你打倒,带着你下山,到时候想喝多少喝多少。”
女孩诧异道:“难道你把我当护身符?当人质,要挟他们不敢动手?这是大名鼎鼎的韩烈会做的事?”
韩烈笑道:“我从没说过我是个君子。”
女孩子怔了一下,忽然咯咯笑个不停,笑得花枝乱颤,就好像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韩公子,你好像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说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做这样卑鄙的事,生死关头,无论换了谁这么做都是情有可原的,换了我也会这么做,但我没想到的是,名动江湖的韩烈居然...居然是个呆头鹅。”
韩烈怔住。
女孩子捋了捋头发继续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难道这些人想不到么?既然他们敢让我上来,难道还会在乎我这条命吗?你把我做人质简直是蠢得不能再蠢了,下山时候,别说一个我,就算十个我在你手里,他们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箭照放,刀照砍。我保管你们还没走到半山腰,身上就会填上十几个窟窿。”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青青忍不住了。
少女笑了:“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在乎我是谁的。名字只不过也只是个代号,不是吗?你就叫我水缸吧,我的任务只是奉了山下的命,给你们送水的。”她边说边捶着自己的肩膀:“把这两坛水抬上山还真是不轻松呢。”
“水......水姑娘。”江南对着这么一个秀秀气气的姑娘真的叫不出水缸这样的字眼:“谢谢你,其实这两半坛水你可以......”
江南没有再说下去,但“水缸”笑着接下去:“你用不着觉得不好意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其实是想说我真的很蠢,两个半坛水可以倒在一起,就没有必要拿着两个坛子上来了,是不是?”
江南没有说话,有时候不说话就代表承认。
水姑娘继续说:“但是,这两个坛子是绝对不可以混在一起的,因为其中一个坛子里的水放了剧毒。”接着好像生怕他们忘了,还要解释一下:“这也是我刚才说只够一个人活下去的原因。”
韩烈道:“你用不着解释,你刚才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水缸笑了。
韩烈道:“我还记得,你刚才说过那些人是不会在乎你的命的。对但也不完全对,因为我知道他们不在乎,有一个人会在乎。”
“谁?”
“你自己。”韩烈好像怕水姑娘不懂,又耐心的解释道:“如果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刚才你就不会提醒我们不要把你当人质下山了,如果我们把你当人质了,那此刻我们恐怕已经成筛子了,岂不是遂了他们愿?他们把你当成了工具,却忘了你也有求生欲。”
“人都是求生的,不是求死的,不是吗?”水姑娘温柔的笑道。
韩烈道:“为什么你这个小姑娘说话总是这么有道理?所以,你还是别绕弯子了,赶紧告诉我们哪个有毒,哪个没毒吧?否则,现在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马上就要变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尸体。”
韩烈笑着看着她,但眼神让人感觉这些话绝不是在开玩笑。
水缸还在笑,但笑得有些勉强:“我知道,韩公子是绝不会杀人的,尤其是女孩子。”
韩烈道:“对呀,但也有例外,比如那些心如蛇蝎又要将我和我的朋友置之死地的女孩子,这个时候,我通常不会把她当成一个女孩子看的。”
水缸看着韩烈,过了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美丽的笑容又挂在了脸上:“你对女孩子总有办法。”
她缓缓蹲了下来,拍开一只坛子的封泥,喝了一口。
过了一会,神色无异。
“我要这坛!”青青早就等不及了,生怕她在出什么花样,赶紧要去抢。
水姑娘轻轻抬起弱似拂柳的手臂挡了一下,眼看就要被青青推到了,但青青的手似乎碰到一个铁棒挡在前面,居然一点都推不动。
水姑娘笑道:“姑娘急什么?我的小貂还要喝一口。”也不等青青回答,就从坛子里倒出一点水放入掌心,一只老鼠大小的貂从她袖子钻了出来,贪婪的汲着水。她的手掌莹白如玉,清水倒入掌心,就像是倒入一块白玉盘中。江南竟看的有些痴了。
“现在可以了吧。”青青看着小貂喝完水,迫不及待的去拿,水姑娘也不再阻拦,笑着任由她拿走。
喝饱水的小貂,活力充沛的在地上跑来跑去。
青青正要分给大家喝,突然小貂吱吱尖叫两声,倒在血泊里,四肢还在微微颤抖。
水里有毒!
青青愣住了,拿着坛子的手停住了。
“姑娘,选好了,是这坛,是么?赶紧分给大家喝吧。大家都快撑不住了。“
“我......”青青哪里还分的下去。
突然,青青脑海里灵光一现,坚定的指着另一坛:“我要那坛!”
水姑娘笑道:“这次确定好了么?别要在变了。”
“对,就是那坛!”
青青刚刚想到,既然是她自己的毒,她一定会有解药,她一定是因为提前吃了解药才会没事的,小貂对人的解药是不会有作用的,所以才会死掉。
她现在对自己的智慧满意极了。
水姑娘笑道:“那既然这样.....”
“不,我们还是原来那坛。”韩烈打断道。
“韩大哥,你.....”青青着急了。
韩烈不说话,拿过坛子,自己先喝了一口。
一分钟
一刻钟过去了
没有问题!
水姑娘笑道:“韩烈果真不愧是韩烈。”
韩烈道:“既然下了毒,又怎会让你带着解药?所以,第一坛水绝对是没毒的,毒死小貂的毒其实在你手心里。”
水姑娘笑得更甜了:“我觉得我开始喜欢上你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山下暗算你不成,直接把你们困死不好么?为什么还要我送水上来?送水毒死你也就罢了,为什么两坛水里偏偏要有一坛无毒的?”
韩烈道:“那样的话,就不好玩了,不是吗?至少请你的人是这样想的。”
“请我?请我这个无名小卒的人真的让韩公子这么上心吗?”
“‘青丝口,黄蜂针,唐家三娘女儿心’。号称江湖三毒之首的唐门云三娘何必这么自谦呢?”
云姑娘咯咯笑着:“原来韩公子早就看出来了。”她忽然顿了顿,神秘的笑了笑:“不过,用毒之首可不敢当,说到底我只是个唐家外门弟子,江湖虚赞的太多了,唐门比我厉害的不知道多少,至于为什么没传到江湖上,韩公子应该明白。”
韩烈明白了,没有传到江湖上的原因只有一个,见识过这些高手的人都已经没命了,甚至到了咽气时候,也还没看出来是谁害的他们,又有谁来传呢?
韩烈道:“不管怎样,能请的动的了云三娘的恐怕不是下面那些所谓的大侠。”
云三娘哼了一声道:“那些人,我连正眼都不会扫他们一下。”
韩烈道:“所以,他不会只想把我们杀死,只是为了好玩,通常猫捉到老鼠以后也不直接把它吃掉,只是想好好的玩一玩,玩累了才停下来一口吃掉当晚餐,对不对?我曾想过是慕容公子,但似乎在他上面还是有更大的组织。”
云三娘并不准备回答他的话:“你既然猜出我是云三娘,也应该知道,我的使毒功夫,另外这一坛水,虽然是有毒的,但我绝对有办法让你们喝了不会中毒。只一坛水,你们真的够喝吗?”
那半坛无毒的水被小貂和云三娘喝了一点以后更显得不足了,现在这个条件无疑有着强烈的诱惑力。
韩烈沉默了片刻:“什么条件?”
三娘道:“别把我想的那么坏,我只是喜欢你,不行吗?”
韩烈不说话,看着她,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继续说下去。
果然,三娘说道:“当然,也没有免费的午餐。”她转头看着青青:“这位是青青姑娘吧。”
青青道:“是又怎样?”
三娘没有答话,只是对她笑了笑,又瞧着韩烈:“也没什么别的,我只是想你在这个姑娘面前,亲我一下。”眼神划过一丝妖媚和玩味。
青青要气坏了:“我们就是渴死,韩大哥也不会碰你这个恶心的女人一下。”
韩烈对着三娘道:“你听到了?”
三娘道:“你难道不怕死?”
韩烈道:“我也怕被狗咬死,难道我就该跟着狗去吃屎?”
三娘笑道:“很好,很有骨气。现在我突然想做一件事,你说,如果我当着你们的面把这坛水喝光,还不会中毒,你们会不会死?气死。不过,到时候,也可能我会死,是笑死的。”
三娘不等人答话,就开了封泥喝了起来,她一向是个说做就做的人。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粉腮流了下来。
三娘果真死了!
但不是笑死
是毒死。
死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瞪得老大,致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自己制的毒毒死。她本来应该是很有把握的。毒酒的每一道工序酿制都是亲自上阵,不曾假手于别人。
韩烈看着这个倒下的女人,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既然让她上来下毒,就绝不会有机会让她解毒。
太优秀的人,往往都会特别自信,而太自信的人,往往会犯最幼稚的错误。
善泳者溺,善骑者坠。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江湖许多成名的人物通常都会死在一些很可笑的事上。
让人无法相信,又不能不相信。
“我知道了!”江南跳了起来:“酒里的毒她自己虽然能解,但瓶子上,泥封上其他人会有千百次机会下上别的毒。”
看,连江南都能想到的事,云三娘偏偏想不到。
这些毒三娘并不一定不能解,只不过她没有想到,没有准备,当她想到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疏忽就是死。
他们看了一眼三娘的尸体,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惋惜。
但现在不是惋惜别人的时候,他们自己的事还焦头烂额。
如何出去呢?
喝了一点水,所有人的体力也恢复一些,头脑也变得活络了一些,要赶紧抓住这个时机。
因为以后不一定还会有这样的好时机了。
“这里十几间屋子,难道要我们一间一间再重新查一遍?就没有一点突破口吗?这么大海捞针找下去,真的要我们渴死累死饿死?”青青锤着发酸的肩膀抱怨道。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韩烈的大脑。
为什么紫薇老人会死在那间小小的厢房,那里既不是宴客的厅堂,也不是他的寝室,甚至连他书房都不是——因为就在这间屋子不远处,有间屋子更像是他平时工作的书房。
既然他已经算到唐门的人来了,既然这里不是他平时常用的地方——所有的一切串起来,就只有一个答案——那间房就是通道的入口,他本已准备逃走,但晚了一步。
屋子里,一张桌,一张椅,布置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所以搜索起来也并不会很费劲。紫薇老人本就决心做个淡泊的隐士。
可是现在,韩烈并没有动手,因为他的眼睛被墙壁上刻着的一副巨大的铜质八卦图吸引了。图像用阳刻雕刻而成。
这并没什么好奇怪的,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本就是紫薇老人的看家物什。
但奇就奇在这副巨图其他地方都金光闪闪,却偏偏离卦上的一横被磨得发亮。
应该是长期抚摸所致。
八卦图又不是女人的胸部,没有特殊原因绝不会有人总去摸的,况且还是同一个地方。
韩烈走了过去,对着这个磨得发亮的地方按摸了几下,果然,只听咔的一声,一块地板从中间分了开来。地板下有一段楼梯,接着就是绵长的地道。
韩烈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把青青小桃江南都叫了过来,顺着地道快步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