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青年警察问道。
“你们应该知道呀,不然怎么找到我家的?”
“请你配合警方调查,我再问你一次,姓名?”
“陈山水。”
“年龄?”
“41岁。”
“性别?”
“……男。”陈山水两眼盯着青年警察,他觉得对方在刁难自己。
“职业?”
“在家务农。”
“队长,身份信息无误。” 青年警察转头对旁边的中年警察说。
“嗯。”
中年警察对视着陈山水,说:“这里是用村委会办公室临时建的审问室,把你请来是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个案件关乎你的生命安全,请你仔细聆听,并认真回答。五天前,阳木市精神医院逃出来一名叫江强的精神病人,因为精神医院工作人员的失职和拖延,我们警方昨天才知道这件事情并展开行动。江强是一名在逃杀人犯!十九年前,江强杀死了路边的一个拾荒老人,医院鉴定他患有严重精神病,把他送进了市精神医院。五天前,江强从精神医院逃出,逃亡路上,江强闯出一户农家,并持刀杀死了一位没有防备的中年男子,当时在里屋还有一个双腿不能行动的老人,老人说江强一直问他儿子‘你是不是山水哥?’反反复复就念叨着这一句,之后失控拿起地上的柴刀砍向被害人。我们警方翻阅江强十九年前的犯罪档案,他在行凶前也是口中念着‘山水哥’这个名字,我想知道,江强你还记得吗?”
“江强……村西边那个八九岁的崽子?他是杀人犯?哈哈,哈哈。”审问室里充满了陈山水放肆的笑声。
“安静!”青年警察露出严肃的神情,“你不记得,我可以帮你回忆:江强,天水村人,与你是童年玩伴,他是张桂花的合法丈夫。经我们在村里走访调查,得到的一条消息就是你跟张桂花长期保持着不正当关系!”
“那是谣言。”陈山水心中嗤笑,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之前这青年警察审问时要玩自己,原来是个正义小轻年。
中年警察眼神犀利,他知道陈山水在说谎,这种老油条在过往他见过无数,有此作态的人都是经历过人情冷暖后变得世故圆滑。
“十九年前,你从阳木市回到天水村,而就在你回村的第三天,江强跑出了天水村。当时,有村民看见你鬼鬼祟祟的从张桂花家走出。我可以推测你的出现破坏了江强和张桂花的夫妻关系,导致江强精神失控,逃离在外犯下杀人的罪行。现在,悲剧又上演了一次!”
陈山水沉默不语,中年警察继续说:“江强口中的山水哥无疑是你,如今他逃逸到天水村地带,不知道藏匿在何处。你这个间接的凶手虽然让人憎恶,但警方有义务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最近几天你的人身自由都会受到监视,直到我们抓到江强。”
——
趁着国庆的七天假期,秦流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当他把从城里买来的一堆小零食、小玩具交到老弟手中的时候,得来的只有淡淡的一句:“谢谢老哥。”
秦流有点失落,心想难道是老哥的光辉形象变黯淡了?还是许久不见兄弟之间变得陌生疏远了?不会吧?自己和老弟的感情不应该这么脆弱呀!
秦流左思右想,只想出一个答案——自己送出去的礼物不够惊喜!对,一定是这样。一月不见,老弟已经变得如此市侩,老弟呀老弟,老哥零用钱有限呀,有限呀……
晚上,两兄弟背对背睡在一张床上。
“老弟,你睡了吗?”
“嗯。”
“哦,那你睡你的,老哥给你讲讲最近发生的事情:去大学的路上,我乘坐的那辆客车发生事故掉下了山谷,我被一个叫白就的人给从车厢里救了出来,后来我俩成了朋友;大学里的生活远比高中丰富多彩,老哥在那里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并且跟她发展成了恋人;城东有一座盘蛇山,盘蛇山上有一座盘蛇观,盘蛇观里有一位老爷爷,嘿,我去那的目的就是看望老爷爷。此前,为了知道老爷爷早年的事迹,我从附近居民那做了大量打听……”秦流轻声地讲着,最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弱,睡意已经席卷了他的大脑。
“老哥?”秦源试探地问。
“嗯?”含糊的声音从秦流口腔中发出。
“我爬上了天水山,上面好多狗。”秦源轻轻地说,神态凝重。
“嗯?”秦流的回应细若蚊蝇。
“睡吧,老哥。”秦源带着心事入了梦乡。
借着窗外的月色,一双晶莹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其实秦流清晰地听到了老弟说的话。
第二天清晨,秦源坐在小书桌前,对家庭作业迟迟没有动笔。他心绪烦乱,这都是那本红皮本子害的,日记所写的往事让自己身边的家人都成了阴暗险恶之人。老哥学习优秀,总是温柔善待他人;老妈烧得一手好菜,身为接生婆的她常被村里人尊称一声“大夫”;老爸虽然粗鲁又木讷,却是十里八乡都认可的诚实人。没看那本日记之前,家人在自己心中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良好形象。
秦源离开了书桌,他要自己去找答案,找那个写日记的人——陈山水。
来到陈山水家门口,院中有两个警察在闲聊,秦源礼貌的跟他们打招呼,然后来到陈山水房门前敲门。
再从陈山水家中出来时,秦源心思更加凝重。他跟陈山水坦白偷看了日记,并询问他内容的真实性。陈山水先是笑了笑,过了一会,陈山水提出想知道答案是有条件的,他要求秦源今天晚上偷溜到他家后院放一把火,那里还堆满了干柴,如果秦源做到了,他会留一封信压在小溪边的石头下,信上会有答案。
回到家,秦源呆呆的在床上躺到夜色来临,秦流一整天都没在家中见人影。
“只是生一个小火堆,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秦源对自己说。
当看到熊熊烈火在黑夜中绽放时,恐惧和谎言一时间占据了秦源的整个身躯。
村中数人四处喊着救火,救火队伍中一个高瘦身影在到处询问,当秦流找到老弟时,面前的老弟就像个失魂人,一动不动的立着,唯有远处的火光映射在他眼中跳跃。秦流猜测起火的事情跟老弟有关,他没有急着询问,而是牵起老弟的手往家的方向走。
陈山水家的火势浩大,除了门前有一条小溪隔断了火势外,三方的火焰都在向外蔓延,尤其是后院火势最大。村中大部分的人都赶来救火,原本最该担心自家房屋烧着了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村外小路上,陈山水背着鼓鼓的灰色背包,脚步匆忙,口中抱怨道:“老子和陈桂花那点破事全然你们知道了,那还不得被背后戳脊梁骨给戳死?!妈的,这群蓝白皮把老子当犯人一样看着,村子是没法待了,哼,老子到县城里吃香喝辣去喽。”
山路曲折,夜晚又视线不明,陈山水走了半小时就不愿再走了,他打算就地找个隐蔽的树林睡上一觉,等天亮再赶路,一会儿他就找到了一片小树林。陈山水头上罩着连衣帽,背靠一根杉树双手环胸的坐着,短短五分钟,他就打起了鼾声。
夜空月色湛然,繁星点点。
林中的鼾声有节律地响着,鼾声的主人全然不知他重重的声音下还有一个微弱的气息,在他背靠的杉树后面,有一位早已在此地占好床位才刚醒的人。东家是被来客的鼾声给吵醒的,东家有点不高兴了,一双因睡眠不足而布满红丝的血色双眼上下打量着陈山水,他一把扯下了陈山水头上罩着的帽子,痴痴地盯着陈山水的脸看了许久,之后他开始傻笑,眼神中是又喜又怒,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显露在外,嘴角流着浑浊的口水。
虫鸟无声,诡异的气氛在林中散发。
陈山水突然醒了,他转头一看,直接被那人吓得一哆嗦,手撑着地面后离那人两三米远,颤声说:“你是什么鬼东西?!”
那人露出诡异的笑容,口中重复念叨着:“你是山水哥吗?你是山水哥吗?……”
陈山水一听,再联想到之前警察在搜捕的杀人犯,他即使认不出这人模样也知道这就是江强!
陈山水起身就要跑,身后的江强跳跃起来一把扑在了陈山水身上,两人扭打在一起,从林中滚落到了下方的田地里,两人在田地里乱拳来往,打得旗鼓相当,但慢慢的陈山水受不了江强不要命的打法,快要失了力气,这时,他灵机一动,手抓起一把湿泥甩向了江强的眼睛,江强没了视线攻击失了方向,最后陈山水占了上风,他骑在江强身上,抽出别在腰间用于防身的匕首,两手紧握用力一刺插在了江强的脑袋上,至此,江强横死在了陈山水的利刃下。
陈山水杀死江强后,面容狰狞,放肆大笑:“想我死?我睡你老婆又宰了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想要杀我你也配!傻子!”
陈山水还想啐一口唾沫到江强脸上,口中运着劲,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双手摸着脖子这个痛疼处,只感觉有液体从这不断流出。
原来在先前激烈的撕扯中江强用口咬了陈山水的脖子,一口咬断了陈山水脖子处的颈部动脉,陈山水因为太亢奋到现在才察觉,他已无力回天,陈山水身体瘫倒在江强身上,双眼用力地瞪着,眼神中充满了怨恨与不甘,慢慢的,瞳孔扩大充满了他整个眼球表面。
第二天清晨,当警察发现现场时,两具浑身沾满了风干后泥土的尸体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鬼,鲜活而惨白。
大火扰了村子一夜,到凌晨六点才完全熄灭。救火的人大多被熏成了黑脸。村子没损失多少财物,本身也没多少,村民们只是可惜了那颗生长了几百年的老槐树,回忆中那是几代人乘凉、闲聊的地方。
秦流带着老弟回了家,张梨花一看见秦源就骂了起来,口中连连质问:“死孩子,你死哪去了?快说!”张梨花食指对着秦源的脑袋,随时准备动手,旁边的秦流见状赶忙拦下了妈:“妈你别动手,我来开导弟弟。”
秦源一言不发,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白天忽过,夜幕已临。
秦源一整天除了吃饭就是闷在房间里,家人竟也没再问他什么。秦源寻思出去走走,一个小身影就这样走过家家户户门前,漫无目的。
来到一户家门前,主人不在家,平日也算认得自己的看门狗忽然对着秦源嗷嗷大叫。狗吠惹恼了秦源,他眼神凶狠地捡起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黄狗被秦源的动作吓退几步,但又前进回来对着秦源显露犬牙。
秦源紧紧地抓着石头,他想砸死那只黄狗!路旁的大小石头很多,他会全部招呼到黄狗身上,管够。
“老弟。”不远处秦流的声音喊停了秦源已抬在半空中的手,
“走,哥有个礼物给你。”
“啥礼物?”秦源扔掉了手中的石头跟着哥哥离去,狗吠声也消失了。
“就是这,你站好,闭眼。”
秦源乖乖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一块空地上,四周漆黑。
秦源闭上眼睛后感官敏锐了起来,树上的蝉声、田中的蛙声、水流声、风声,这一切让秦源联想到学校节目舞台上的大合唱,轻灵悦耳,此起彼伏。
“啪啪”一声拍掌,秦源感觉眼前有几个红点在晃荡,红点的地方有些温暖,秦源睁开双眼,看见一颗火脑袋从眼前走过,它的眼睛、鼻孔、口中都翻滚着火焰,那是火龙!三条火龙游动着长躯,在焰火中飞舞,它们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而自己就是圈心,周围火星四溅,点映了四周黑夜,秦源好像置身于群星璀璨的银河中,眼前的碎碎火星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们从遥远的太空而来,洒满人间。
秦源看得痴痴入迷,今天的夜晚上空堆积着厚厚的云层,是见不到星星的,但却有人给他带来了一片星空。
“爹娘、奶奶、老哥、三儿、霞儿、大家。”秦源认出灯笼下的人,单手揉着眼睛,一会哭一会笑。
篝火旁,秦流秦源相并坐在地上,面前的大家们举着灯笼围绕火堆转了一圈又一圈,口中唱着高亢的山歌。
“这是给我的礼物吗?”秦源问道。
“是呀,喜欢吗?”
“太喜欢了,我第一眼还以为是真的火龙!这铁丝编的龙灯笼太像了,那龙头喷火好霸气。”秦源开心的神情洋溢于表。
秦流说:“开心就好,知道你一直喜欢龙的传说,我就想着编个龙灯笼给你,本来没这么大阵仗的,昨晚村子着火,事后大家提议办个火场,以火克火,把祸火给送走,这才有了那么多人来热闹。”
“老哥。”
“嗯?”
“……其实昨晚那场火是我放的。”说完,秦源的头埋进了膝盖。
秦流用手捋了捋老弟的头发,问:“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陈山水让我这样做的,我偷看了他的日记,去问他日记内容的真假,他要求我在他家后院放把火才告诉我答案。”
秦源等了一会没听见老哥的声音,抬头见老哥表情温和,没有准备责骂的意思,自己心中给自己打气,问:“老哥,你是不是……”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爹娘亲生的、天水山上的狗是不是我杀害的、老爸老妈是不是曾经埋了人家的婴儿,对吗?”
“嗯!”秦源重重的点了下头,“老哥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这些呀?”
“因为那本红皮日记我也看过,日记中说我是陈山水抱来的,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是真的。”
秦源目瞪口呆,脑海中“是真的”声音在不断回响。
秦流看着老弟,笑说:“除了这一点,其他全是一派胡言!”
“啊?”秦源惊讶出声。
“山上那些狗尸是陈山水害死的。陈山水是我血缘上的生父,这人性情古怪,知道我上学路上最怕遇狗,竟然就把它们都偷杀了抛尸在山上,如果说这是陈山水对我的病态父爱,但他却又想毁我心理健康。童年时他骗我去山上看那堆狗尸,又故意让我看到那本写的真真假假的日记,我看后也曾经一度心中阴暗,不敢直视爸妈,其实真相是爸妈活埋婴的事也是陈山水编写的。这次去阳木大学的路上我认识了位朋友,他叫白就,是隔壁村白家的独子,日记上妈当年接生的那户人家就是白家,那个婴儿没死,他叫白就,健康的活到如今上大学。
当初妈接生时确实跟白家说生下来的是个死胎,在小坟前那婴儿又活了过来,老妈没有为了名利而遮掩错误,她把婴儿又还给了白家。”
“陈山水就是个大骗子、大坏人!死了活该。”秦源站起来气鼓鼓地说。
“是呀,我猜你能看到那本日记也是陈山水设计的,他是想杀死一个少年的正气精神,这种让人心境黑暗的做法无异于杀人。”
秦流看着弟弟,轻声说:“我虽然不是咱秦家亲生的,但爸妈和你都是我最爱的亲人,生你之前爸妈其实是不孕不育,他们四十多岁才终于怀上你。我不太懂医学知识,我觉得,爹娘的身体忽然好了是因为他们一直行善积德做个好人,你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福分。爹娘高龄怀你不易,你可是咱秦家的小福星,只要哥在你身边,就不会让人伤害你。”
“老哥你放心,我可是立志要成为像你一样集正气凛然、聪明绝顶、英俊高大、多才多艺、温文尔雅等等于一身的人。”秦源说完还拍胸保证。
秦流被逗乐了:“一段日子不见,你拍马屁的功夫又精进了。”说完,秦流伸手去挠老弟的胳肢窝,秦源最是怕痒,被挠得笑个不停,转身就跑开,一大一小,一追一赶,在舞龙的队伍中连连穿梭,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