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镇上热闹的赶集日子。一段上坡路上,秦源矮小的身影在奋力的帮奶奶推动独轮车,一番辛苦终于到了镇上集市,奶奶占好地摊,在地上铺一张布,把新鲜的蔬菜摆放得整整齐,摊子还有烘干的腊肉、鸭肉、兔肉,甚至是鼠肉。
记得上次,秦流觉得奶奶大可不必这么辛苦地来赶集卖菜。从村子到镇上的这段山路较远,路程要走一小时多,奶奶六点就要出门,周六在被窝里睡懒觉的秦流突然被喊起,路上还跟奶奶怄气了很久。说是为了钱吧,奶奶最多就卖一两百块,都是乡亲,摊子上的东西大部分家里都有。秦源有次问奶奶图啥?奶奶的回应是微微一笑,今天秦源想明白了,这是奶奶的快乐。
秦源也有他的快乐,今天他不像往常那样在镇上瞎逛了,帮奶奶摆好摊位后就撒腿跑回了家,气喘吁吁的回到家里喝了杯水,便叫上了最要好的两个伙伴——三仔和小霞,开始了他们的探险之旅。
山间小路上,野草横生,草的茂盛掩盖了小路的行迹,说明这条路鲜有人来。三个小人在摸索着前行,前行的方向很明确,顺着水流向上走。
“源哥,我们这是去哪?”三仔说。
“寻龙!村溪边的陈老头说这座高山上有龙潭,有龙潭就有龙,见到了龙,我就把它收服了做坐骑,到时候我骑在它头上,带你们飞龙在天!”
“骗人的吧,我妈说世界上没有龙,我妈还说那陈老头就是个神棍,专讲些鬼话骗小孩的零用钱。”三仔满脸的不相信。
“我相信源哥,源哥,到时候骑龙我要坐最前面。”霞儿兴奋的说。
“好,三仔你看,霞儿相信我,你也要相信我,咱们到时候上去一探究竟,有没有寻到龙都没关系,如果没有寻到龙,那秦小爷今天的心情就不太好,我可是知道陈老头的秘密,到时候威胁他把骗了小孩的零花钱都吐出来,咱们分了做补偿。”
“好吧,听你的。”三仔被说服了。
走着走着,小霞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唤。
“我饿了,好想回家吃妈妈做的蛋饺。”
三仔问秦流:“流哥,小霞饿了,快到地方了吗?咱们出来太久会让大人们担心的。”
“小霞再坚持下,蛋饺回家就有得吃,但寻龙就这一次!三仔你别急,就快到了,看到前面那块大石头没有,我听见水流声越来越大,从那大石头走上去应该就能看见龙潭了。”
前面是块平坦向上斜的大花岗岩,流水从花岗岩表面哗哗向下流。三人站在大花岗岩的右下方停下了脚步,右边已经没有了走上去的路,想上去得走到花岗岩的左边,中间得涉水。
小霞说:“我穿的是妈妈新买的布鞋,要是打湿了妈妈会打死我的,而且这地方臭臭的,我不想去了,回家吧。”
刚准备走水过去的秦流一听,回头生气地说:“女孩子就是麻烦!”
小霞被秦流凶了一句,下唇嘟了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源哥,别欺负小霞,我也穿得布鞋,咱们往山上走了大半天,我早就想回去了。”
“别呀,都快到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哪?”
“我要带小霞回去了,源哥你也走吧。”
“两个胆小鬼,秦小爷自己去。”三仔带着小霞走了,秦源满不在乎。
他一个大跨步踩在了流水的大花岗岩上,再跨一步就到了左边的干草路。其实他穿的也是布鞋,这时的布鞋已经被打湿,水浸到了袜子里。再往上走几步,秦源终于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龙潭”。
“唉,倒霉啊,什么龙潭嘛,就只有口巴掌大的泉眼,陈老头你给秦小爷等着,骗秦小爷来这臭地方,害得小爷打湿了布鞋,回到家也天黑了,肯定得被老妈骂一顿,这账都算你头上,哼!”
骂骂咧咧的秦源走在流水的岩石上,脚底突然一滑使得身子失去了平衡,身体像落石般滚了下来,摔进了大岩石右下方的灌木丛里。
“啊!!!”惊恐地喊叫引得林中百只鸟兽飞走。
秦源的瞳孔扩得很大,眼中倒映出堆积如山的尸体!
那是狗的尸体,几十条死狗。从狗尸风化程度看,很久以前的都有,空洞的白骨、干瘪的皮肤,还有嘴边正留着鲜血的狗尸,成百上千只活蛆在狗尸身上蠕动,空中密密麻麻的苍蝇因为尸臭而在兴奋的叫唤。这些迹象表明很早就有人在杀狗并抛尸在这,现在仍未停止!
尸体腐烂的臭味让人作呕,秦源感受到强烈的恐惧和身体不适。天色渐暗的山林,骇目惊心的尸场,一切都在急促地告诉秦源离开这。
十二岁的孩子,带着满脸泪珠,一路猛跑下了山。很快,秦源就跑到了村子,远远的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家,门口处隐隐约约有爸妈的身影,再跑近些,能看到爸坐着个小板凳在屋檐下抽着他的长烟斗,妈两手交握站在门口四处眺望。
秦源等不及跑到爸妈面前,此刻就想大声呼唤,气息刚提到嗓子眼,脑海中却回响起一些片段,那是老哥的声音:“小源,别上去!回家。我小时候是怕狗,上下学的路上都想着要是那些狗全没了该多好。”
秦源呆呆地站在原地。
远处的爸妈看见了这个暮色中的小身影,张梨花满脸凶相地走去,秦长岁鼻息哼的一声喷出白雾,起身离开小板凳,手中的长烟斗调了个方向,握着烟锅也走了过去。
深夜的山村看着万籁俱寂,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若细听,却是热闹非凡:青蛙的求偶声与流水声听得最响亮。随便找一户人家,把耳朵贴到墙上,能大概率听到里面的窃窃私语——相处久的老夫妻喜欢夜晚在床上聊些家常话。
“都怪你,下这么重的手把源儿打傻了,一晚上都一言不发呆得像木头一样。”张梨花说完,又在秦长岁结实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痛哩!哪能怪我嘛,我挑屁股肉打的,你也看过,红一会就好了,自己崽子还能往死里打不成?很明显是这崽子今天情绪不对。再说,这种特殊时期,我不打他,他再跑出来瞎玩,碰到那不知道藏什么地方的杀人犯怎么办?!”
张梨花自认理亏,抱怨道:“这该死的杀人犯,不知道从哪跑来的,搞得大家人心惶惶,我还听到点口风,说是明天警察要来各家搜查嘞!”
“想那么多干嘛,睡喽睡喽。”秦长岁说完,把身子翻了一面,背对着秦源妈就响起了呼噜声。
翌日,秦源在几声鸡鸣中醒来。
他的小房间处于正东方,睁开眼就是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看着天空中腾升的太阳,秦源觉得它很适用自己自作的一首诗:金圆破晓出,小爷打床起。
若是平日,家人不喊,他决不会在这难得的周末早起,昨晚他失眠了,第一次。早上醒来,他想着山上的事情只是个噩梦该多好呀,那个失眠的夜晚,秦源的神经特别敏感,一点风声就能引起秦源的无限恐怖遐想。再后来,他尿床了,在梦中找到座厕所,倾泻而下。
收拾好床被,秦源来到陈山水家,在不远的墙角边,凑巧看到了陈山水的新客人——四位穿深蓝制服的警察。
“有个案件请你配合我们回去调查下。”前头的中年警察说道。
陈山水问道:“是什么事情?我只是个普通百姓,平时都老实本分的。”
“你是08年从阳木市回的村子,那个时间点跟一个案件的时间刚好碰上,所以请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哦,是这样,好吧,我回去锁下门,马上就陪警察同志走一趟。”
陈山水说完,就跑进了里屋,前头的中年警察左手拿着个黑皮本子,右手放在背后,单食指和中指竖起左右摇摆两下,后面的两个年轻警察对视了一眼,就分别从陈山水家的左右围墙走去,最后的女警察眼神戒备地观察四周。
很快,陈山水就走了出来。
“一会功夫,另外两个警察同志到哪去了?”
“在旁边,我们走吧。”
陈山水看着从围墙后面去而复返的两名警察,微微一笑,然后老老实实地跟着四名警察离开了。
秦源一直在旁边房子的墙边偷看着,年轻警察走过来的时候,他还小心踮着脚躲到房子的另一面去不被发现。
秦源现在有点烦,陈老头走了他找谁出气?他原本想着来找陈老头出气,拿陈老头跟张大姨见不得人的关系做威胁,让他讲千百来个故事把秦小爷哄开心了,再看心情要不要揭穿他的丑事。现在看来,只能下次了。
秦源耷拉着脑袋,转身要回家,脑海又闪过那天山上的狗尸画面,想着今晚恐怕又得做噩梦。回头看着陈山水家不高的土围墙,他起了坏心。
秦源从门口前的小溪里搬来几块石头叠在墙脚下,踩着翻过了围墙。
“嘭!”秦源很轻易就用石头砸开了房门的小挂锁。
屋内的环境跟秦源想象中的大为不同,他来过陈山水家,但从没进过正屋,正屋厅堂大,房梁高,里面摆放的物品和地上的灰屑让秦源猜想到陈山水是个手艺人——木匠。
屋里摆放的是十二生肖,每一具都和秦源差不多高。木雕颜色偏红,涂过色,正方形的底座上面刻着名字,秦源每摸一具都念道底座的名字:“巳蛇、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午马、未羊、申猴、戌狗、亥猪,咦,辰龙和酉鸡在哪?”
秦源转着圈找,走进左屋,左房是厨房,秦源又走向右房,右房的门虚掩着,那是陈山水的卧室,房里陈设简陋,一个抽屉上锁的木桌和木箱,然后只剩下床和衣柜了。从卧室走出来,秦源习惯性地把门摔上。
咣当一声,秦源止住了脚步,他听到门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打开刚关上的门,门后上头绑着根白线,沿下系着本悬在空中的红皮本子。
秦源取了下来,随手一翻满满的字迹,笔画像他这个小学生一样写得工整:“3月27号,阴,小雨……难道是陈老头写得日记本?嘿,也不知道陈老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秦小爷借回去看几个小时,完了再扔回你院子。”
把本子塞进衣服后,秦流觉得该办正事了——搞破坏!看着这些木雕,如果把它们砸了,陈老头回来看见肯定一阵心痛,然后在村里到处嚷嚷是谁砸的,秦源很乐意看见陈老头气急败坏的样子,后果不用考虑,自己不说,鬼知道哩。
说干便干,秦源四处张望想要找件顺手的作案工具,目光无意中打量到厅堂中间。一般村里各家的厅堂中间都会有供桌,陈山水家中没摆,但似乎摆了一个另外的东西。秦流再走近些看,那是一块大黑布,底下罩着东西,看轮廓有两米多高。好奇心使然,秦流揭开了它,揭开的东西却让秦流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那是辰龙和酉鸡的木雕,两具被上下雕在一起。底座为龙,形体是盘龙,身上的每一张鳞片都清晰可见,再细看,鳞片又有纹理。
陈山水的雕刻手艺可以说是入木三分,他在龙首上雕出了半面威严半面恐怖的气势,只见那龙头雕出半张完像,右面龙角高立,龙须扬长,龙眼的部分占据了龙头的三分之一,硕大的眼珠似在睥睨天下,那暗红的彩绘更是画龙点睛。吓到秦源的是龙头的另一面,左面没有彩绘,也没龙角龙须,只雕出了骨骼,该有眼珠的地方只有空洞,让秦流想到了山上的狗尸。龙嘴张开巨大,龙齿又尖又长,参差不齐,半张面在狰狞、咆哮!
再看上面的酉鸡,修长的四根利爪踩在右面的龙头上,鸡毛雕刻繁多,全身都用上了彩绘,鸡冠鲜红,鸡尾黝黑,鸡喙尖的像一根利刺,鸡首高昂的望向前方,整体看就是只昂首挺立的雄鸡,栩栩如生。
秦源已没了砸东西的心思,面前那具雄鸡踏残龙仿佛有着灵性,随时要活过来咬他一样,秦源最终慌张地跑出了陈山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