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过后,村里的人们都在讨论上岭村几件小孩失踪的事情。失踪的小孩年龄都是八岁到十三岁左右,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何时不见的,这样的情况令警察无从查起。案子一日不破人心惶惶。昔日童声笑语不断的村子如今气氛沉重、寂静得仅剩鸡鸣犬吠声。
“听说下岭村也开始有小孩失踪了。”
“是谁家的?”
“还能是谁的,陈罗成家的那个痴呆儿。”
“那个傻子呀!哎,我看也不一定跟之前的案子有关,说不定是不小心滑进哪个荷塘里溺死了呢!”
中午,农田里的人们休息时闲聊着。刚从外回来的六叔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站在边上听他们谈论。一个石姓家的人看到他道:“老六啊,你就好啦!孤家寡人一个,根本不用整天因小孩的安全问题提心吊胆。”六叔“嗤”的一笑道:“喂!你这是在嘲笑我没妻子儿女吗?”旁边的人们怕他会把石姓家的话当真,忙推了推石姓家的,石姓家的罢手道:“别,老六你知道我并非那意思的。说起来,你都这把岁数了,就算你不想娶妻去收养一个养子将来养老也好啊。”六叔鼻子轻哼:“你管我呢!”只见他两手一叠,转身走了。石姓家的见状无奈的摇头。
“呸,假好心!”
六叔边走边咒骂着。
九月天悠悠的午后,对于路子而言是闷得发慌。他独自一人坐在青竹池塘的小斜坡上,咬着细细竹子发呆。原想喊张子雨出来的,但他说要看书哪都不想去。路子也只好随他。有时候他会希望张子雨能发现他的心情变化,能自动去了解他不开心的原因。可是自己不去主动说点什么,别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想到这,路子幽幽一叹,起身便往后坡上的桂树林去了。那里是他跟张子雨常去的地方,所以他们把那里唤作“老地方”。“老地方”是个可以忘掉忧愁的地方。
秋季是个多雨的季节,路子端坐了一阵,天边就开始乌云密集了。路子抬头看了看被大风摇落的桂花,有些疼惜,便去捡起用衣衫一角兜着。捡得差不多时,他才满意往回走。他心想着这又可做一顿桂花糕或泡水喝。想着到没看见分叉路口走来一人。
那六叔正恼怒着那些嘲笑他孤家寡人的人,走了一阵却看到前几天见到的秦家小子。这秦家小子越大倒是长得出乎他的意料。他突然想起秦松那跟人跑的老婆也是颇有姿色,想当年那女人美绝几条村,儿子长得精致也不奇怪了。他喜欢小孩童的事村里那些人大多选择装作不知,这反倒壮大了他的胆子。他快步上前挡住路子的路,笑道:“秦家小子,怎么就你一人,你朋友呢?”路子身体一震,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那讨厌的六叔。他懊恼着自己的大意和心里的害怕。他强作镇定道:“他们······他们在后面。”六叔挑眉看了眼他来的路,笑着抓住他的手腕道:“小路啊,跟大人说谎会被惩罚的哦。”
路子只觉得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冰冷得如鬼爪般,他道:“我没说谎!你放开我!”
天空乌云弥漫,电闪雷鸣,不一会豆子大的雨滴往下飘。六叔环视一圈无人的四周,道:“这会雨都下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你还说没说谎。我说过小孩说谎会被罚的。”路子挣着手,一手去摸索裤袋,他记得口袋里放了一根短的铅笔。拿出那支笔往那手深深一扎。六叔呼痛看到手背上一个细细尖尖的印子,他意外这小子竟还带着凶器,他一怒追着那逃跑的身影去。雨哗啦啦的下了起来,周围的景色都沉在了白茫茫之中。山中泥土因大雨变得松动湿滑,本是行走已是不易,跑更是不易。路子已顾不是怀中的桂花落了多少,跌跌撞撞的跑,跑到那山口处的湖边,湖岸上的一处黄泥飞快流向湖里。后面的那个六叔就似个夺命鬼魂紧追不舍,路子一颗心上蹿下跳个不停,强忍着恐惧的颤抖,小心翼翼踏过那黄泥水,只望那六叔自己死心别再追他。
天不随人愿,他刚过了那黄泥水,就被后面赶上的人捉住肩膀。路子吓得惊叫一声,甩开后面的手,六叔还站在泥水上,磅礴大雨甚至推动山上石块。六叔刚要踏出泥水,踩在石头上的脚不小心的崴了下去,摔倒时抓住了路子的脚跟。路子扑倒在泥路上,那只骨骼分明的手像及了冰冷的白骨。他哽咽着转身看六叔想要爬起来,他抬起右腿朝那颗摔倒在地的头颅重重一踹。六叔闷哼一声,随着那泥水歪到湖边。湖堤很高,这湖又深又大,若非谙熟水性的人非死不可。六叔身子悬在那边角上不来,沙哑的喊道:“小子你赶紧把我拉起来!”听得他又唬道:“小子!你赶紧把我拉起来,不然我抓到你非拔你皮不可。”路子吓得身子一抖,抬脚便又是一踹。六叔身子一歪随着那泥水往下掉,他的手仍紧紧抓住路子的脚跟。路子一惊,身躯随着六叔的力道往下掉,转头望见他狰狞着一张脸孔。路子又恐又怒,对着那人的臂膀死命的踹,一直觉得身体没了重力才停下。片刻听见一声噗通。路子爬上安全的位置,望着那分明不会游泳的六叔在死亡边缘挣扎,用那双沙哑的嗓子。他看着他手臂划了几下,看着湖面冒起一串气泡在雨中被打散,那湖面没了那讨厌令人恐惧的脸孔。
路子摸了把脸上的雨水,站起一双不住打颤的腿,往家的方向去。白茫茫的雨看不清四周,他沿着脚下熟悉的路边走着,直到那个湖也隐在雨中。他拼了命的跑,好似后面仍有追着他的人一模样,凌乱的脚步让他一把摔倒在家旁那条黑色水沟里。他慌慌张张的爬起来,跑去敲门。
婆婆与张子雨正担心着路子的去向,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们把门一开,站在门口的路子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婆婆把他拉进来,他转身去确定门栓上锁。路子苍白的脸让婆婆两人直觉出事了。婆婆唤子雨带路子去换衣服,自己去烧水。张子雨拉着路子进到屋里边的澡室,却见他三魂丢了四魄跟根木头杵着,自己便动手帮他脱去脏衣。婆婆拿来热水喊小雨帮路子清洗。全程这路子就跟个人线木偶,把张子雨累得全身无力,却也不好抱怨任何一句。
洗过澡的路子坐在床边,脸色相比之前的苍白有了几分血色。婆婆端给他一碗姜汤。他喝过之后,突然抱着婆婆的腰大哭,哭过一番后方将原由告诉婆婆。婆婆听后更是惊讶不已。她原想许是他碰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却没想到竟是出了人命。她沉默半响问道:“当时可有其他人?”路子颤着牙音调一直抖个不停地道:“并······无他人。”婆婆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她就怕那老六会给路子留下心理阴影。她不停的安慰他抚平他的恐惧,直到路子道:“嫲嫲,我没事了。”她才离开房间。
婆婆对一直站在门边的张子雨道:“路子的事,别跟其他人讲。你好好陪他一下,就怕他今晚会做噩梦。”张子雨点了点头,他第一次看到婆婆的脸上有迷茫无措的表情。他扭头看向房内低垂着脑袋的路子,凝重的气氛令他内心一沉。
婆婆看透了张子雨担心的脸,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担心,不会有事的。那老六平常便作恶多端,而今他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你们别多想,一切有婆婆在。进去吧!”张子雨听了这话,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些许。婆婆转身下了楼。
张子雨进房里时,路子仍低垂着眉愣在那。今日出了这等子事竟是路子的模样引起。他突然想起高畯宁曾说路子像女孩儿,那时他还认为他瞎说,如今认真打量竟发现他说得真不假。路子抬起红红的眼睛看向他,奇怪他怎么这般安静,却见他愣愣盯着自己的脸。路子本就经过今天这事,一直恨自己的面貌惹是非,如今这张子雨目不转睛盯着他瞧不禁让他恼羞成怒。路子红着脸冷声问道:“你看够了吗?”
张子雨何时听过路子对他用过这样冷漠的口气,慌忙道:“你别生气!我是在想那六叔活该不得好死。没看你······”说着他茸拉下脑袋,不知该说什么。路子交握的手指紧紧绞着,张子雨坐到他旁边拉开他的手,道:“你别担心!都过去了。别再想那些事,都会好起来的。你妈妈肯定也不会觉得是你的错。何况那六叔是自己不小心摔倒滑到那里面的······”
“不是,是我把他踹到湖里的。”
路子扭过头不愿看他,抿紧嘴唇说道。张子雨板回他的脸,认真的说道:“其实根本不关你的事。你是自防。你如果不那样,那么连你也会死。那是六叔自己掉下去的。你一定记得事情就是这样。”路子颤抖着嘴唇,眼泪在眶里翻滚,以点头作了回应他。
两人一时无言。天黑沉下来了,窗外那大雨大风似乎没想着要停把树木刮得沙沙作响,一些轻的物具被吹砸得到处响,人的心也被吹得跟着惶惶不安。张子雨打着哈欠问道:“路子,你困了没······”他探过头,发现路子靠着床边睡着了。他望向窗外的雨珠,突然想起那个六叔是掉到水塘里的,现在也没人出门往那走,那他岂不是一直泡在那水塘里······张子雨颤了颤身躯,忙将窗锁上拉起窗帘,迅速爬上床拿被子盖到路子身上,自己则缩进被子里靠紧路子。
他不能真真确确地感受路子内心的恐惧,他只听见一整夜路子做着噩梦说出来的梦话。悲哀的是,他无法叫醒深陷梦里的人,能做的仅仅是抱住全身发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