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立春的第一场雨。
雨丝飘下,落成一道道瀑布帘,朦胧了街巷的喧哗与聒噪,街上原本气势沸腾的百姓都像落汤鸡一般被这场雨给驱逐开来。
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斯倒也是个心善的,在公主府起火时便驱逐了府内的所有人,仍旧依依不舍地命人找寻华阳公主的下落,嘴里还不时骂骂咧咧。
没找着人,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若是尹芃欢看见了他这副模样,大概会调侃一句“这大爷莫不是便秘了”。
原本是个文臣的李斯,此时却颇有武夫的气质。
当唐聿赶到时,公主府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成了残垣断壁。
他找遍了每一个从公主府出来的下人,希望哪怕其中一个是尹芃欢伪装的也好,但,一个都不是她。
雨一直下着,没有要停下的趋势,唐聿也一直站在公主府的废墟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是多么希望,华阳并没有回府……
但,他找过公主府的密道,已经塌陷了,这说明华阳已经用过了那条密道,她还是回了公主府!
……
马车内传来一阵声响!
“圣上?”
“圣上!您怎么样了?”
庾信立即翻身下马,大步跨上马车掀帘而入,却见姬晏脸色苍白,骨节明晰的双手抓在车檐。
庾信一上马车便被姬晏猛地拽住了衣领,“朕……忘了什么?!”
庾信此时哑然无声,面色无力。
他不知道子虚老儿的东西会这般猛烈,原来会忘了一些当时对那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人和事……
但,即使是重来一次,他也仍然会这么做!
只是……子虚老儿的东西似乎不太行……
难道是他拿错了?
“说!”
“朕究竟忘了什么?!”
姬晏此时额间的青筋爆起,墨眉倒竖,几乎是从嘴里砸出了这么几个字!
自他离了卫地,便总是会想起尹芃欢那张在火光中的笑脸,其中盈盈笑意,还夹杂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情愫。
他知道他忘了一些事,不过他只觉得无关紧要,和那女人相关的事儿他是一概也不想记起!
但此后的每日每夜里,只要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全是尹芃欢的笑颜,无时不刻,挥之不去!
庾信因着喉间受伤,嗓音沙哑得厉害,他犹疑了片刻,才道:“圣上,待微臣回宫去问问子虚先生——”
“子虚?”姬晏眸色一戾,将人给甩了出去,微站起身,一字一顿道:“你用了子虚的东西?”
他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庾信,眼中的杀意尽显:“庾信,朕平素对你常念旧情,但你僭越了……”
“就不要怨朕心狠!”
姬晏说罢便不再看他,一声令下在梅城外驻扎的大周将领:“撤兵,即刻回宫!”
他要弄清楚他究竟忘了什么!
庾信一怔,对此他无话可说,他只是有些不甘心。
此番若是进攻,即使是有赵相助,但卫赵两国也不过是初结盟罢了,凭着大周强盛的兵力,也定能一举拿下。
若是错失这次良机,届时卫赵两国结盟,再吞并周边小国,便就有些棘手了!
……
建元二十一年,卫帝退位,太子被废,卫国将军韩放扶持不足十岁的小皇子即位。
与此同时,卫赵联盟,大周兵退!
……
七日后。
大周皇宫。
还正在睡梦中的子虚忽而从床上猛地惊坐起,看着来人,不可置信:“圣……上?”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还没来得及等他验证就被姬晏出声给吓醒了:
“庾信从你这儿拿了什么东西?”
姬晏此番回宫,除了他的心腹,无人知晓。
子虚被迫清醒着立马掀开被褥下床,愣道:“庾信?可微臣没给过他什么啊……”
他这一月甚至都没见过庾信!
怎么可能给他什么!
“不过臣近日却是丢了一样东西。”
一个他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半成品。
姬晏闻言,单挑着眉盯着他:“可是一样能使人恢复记忆的?”
子虚一听,更惊了:“……是,圣上怎么知道?”
他才做出来这东西不久,还未曾用过,所以并不知道效用如何!
圣上不但消失得突然,出现得也突然,还像是从未消失过一样的无所不知!
姬晏默了默,“朕当然知道。”
子虚此时心中的震惊已是一浪高过一浪,怔怔在原地。
半晌,姬晏才开口问道:“还有么?”
“微臣敢问圣上,是什么……还有吗?”
“那东西。”
“……有的。”
半晌,子虚将那东西找了来,递到了姬晏手中,疑着:“圣上……是想做什么?”
姬晏淡淡接过,拿在手心沉声命着他道:“即刻起,在门外守着,朕不见任何人!”
子虚心知也问不出什么,也不敢再问,便乖乖地退至门外守着去了。
他此时并不知道他给姬晏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若是知道了,大约他死也不会给。
因为再从这道门出来的,就不再是姬晏了……
待庾信匆匆赶到时,一切都晚了。
……
卫国。
韩府。
“姑娘,您还在忧心何事呢?大周已经退兵半月了,还没有卷土重来的征兆,将军便不会出征了。”
红杏半跪在萧君瑟身后替她疏发,边劝慰着道。
她低头,又瞧见了萧君瑟握在手里不放好几日的那只玉镯,实在是好奇,便忍不住了又问:“姑娘,这只玉镯好生漂亮精致。”
萧君瑟此时从呆怔中回过神,食指摩挲着手里的玉镯,低声应她:“是好看……”
可是,好好的,人怎么就不在了……
她眼中闪过尹芃欢的笑眼,也不觉微微一笑,只是有泪从颊边滑过滴落在指尖。
身旁的红杏一见,小脸皱作一团,担忧惊道:“姑娘,您……怎么哭了?”
“萧姑娘!”
韩放急匆匆推门而入。
红杏转身行礼:“将军。”
韩放看了她一眼,“你先退下。”
“是。”
萧君瑟抬袖擦了擦才起身欲要行礼,却被韩放扶住了,他神色复杂:“萧姑娘,萧公子昨夜……出府,至今未归。”
萧君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抓紧了韩放的手,指尖逐渐泛白,急道:“什……么?阿奕出府了!?”
韩放安慰着她:“萧姑娘先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怎能不急,毕竟萧君奕从未出过远门,也从未离开她如此长的时间!
“可他的身体……”怎么能在外一个人待那么长时间,万一遇上什么事……
韩放见她脸色发白,犹疑了会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萧君瑟说。
萧君奕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备用药,还顺走了不少银子。
很显然,是预谋已久。
虽说留了封信,但他觉得那封信还是暂时不要给萧君瑟看了。
信中就写了两字——勿追!
这若是被萧君瑟知道了,简单利落的两个字,伤人心便也是这般的利落!
真是个不省心的!
如今局势不稳,还有个威胁极大的人没落网,大周虽然撤兵,但却撤得莫名其妙,他也难说其中是否有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