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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山车

1

周五晚上的办公室,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人还在等待审稿。

本来可以周末加班的。为了圆迪士尼乐园的梦,我提前半年就开始规划、早早就订好了周六去香港的机票。所以,必须在今天,把所负责项目的所有事项得到夏天的确认。

对了,夏天是公司的投资人。

有点激动,也有点忐忑。

自从我直接向夏天汇报以来,我感觉到了周围白眼、撇嘴、手指,但每每想到职场道路已经按下了快进键,就会死死压住心中那一万匹奔腾的草泥马。

已经到了晚上10:00,夏天的微信还停留在“一会儿我回去看”。

我已经把方案细细过了一遍,合上眼仔细想了想各环节接口和关键控制点,觉得一切都OK。

想到夏天发光的眼神和要给的褒奖,便心生得意。一边拿出口红,一边端详姐这张“鼻腻鹅脂”的脸。

门外脚步声近了,是夏天的,他回来了。

2

“让你久等了。”

他坐在我身边,带着淡淡的酒香,一种松露混合了单宁的味道。

“开始吧。”

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翻动着PPT。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耳边能清楚得听到他酒后稍稍加重了的呼吸。我有点害怕,后悔刚刚涂了的腥红的嘴唇。

我加快了语速。

“漂亮!真漂亮!”夏天小声嘀咕着。

是在夸奖我做的文案吗?还是在夸奖正在演示PPT的人?我的脸腾一下红了。

女人是有第六感的,突然想验证一下这第六感的正误。我扭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脸,——他盯着电脑屏幕的脸也转向我,四目相对。

这是怎样一双眼呢?瞳孔深邃,藏着男人的野心;黑白分明,藏着男人的理性;眼角泛红,藏着男人的柔情;目光如炽,藏着男人的……没藏住,我分明闻到了荷尔蒙的气息。

他一把把我拉进了怀里,嘴巴紧紧的扣在我腥红的唇上。

原本懵懂的我,反到一下子特别清醒了。

这是真的?怎么办?

我双手张开着,没有挣扎,没有配合,任夏天掌控。

3

人们常说,让时间来解决一切,而常常忘记的是,是否有足够的时间。

周六凌晨,我胸中乱撞的小鹿终于在长时间奔跑和呼喊之后,体力不支,歇了下来。

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曼妙。正如你想象的那样,夏天和我,我和夏天,经历了不分彼此、难解难分的生命时刻。

我的脸是烫的,我的唇是冰的。整个过程都是如此。

一弯新月向西流。

夏天把我抱在怀里,轻吻着我的面颊。我一句话也没有,他一句话也没有。

我知道已经开始,可我不知道怎么结束;我知道未来会来,可我不知道有没有未来;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可我不知道他的心停靠在哪里;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可我不知道存不存在只属于我们的空气。

“一会儿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

4

我试图从回忆中寻找周末夜晚的幸福感,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如果非说有,这一晚,夏天把我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周六中午,我到达香港。在传送带上走着,看着自己的脚尖,觉得夏天就在身边。

4月的北京仍春寒料峭,而4月的香港已经热浪袭人。

夏天,我来了,我的夏天,你来不来?

我要做一个懂事的女孩子。掏出手机,露出灿烂的笑容,45度角,咔擦,发出。

4个小时的飞行觉,让我在筋疲力尽之后,满血复活。

我咀嚼着疼痛和欢乐,从机场出来乘坐机场快线到青衣站,到欣澳再换乘迪士尼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路都是夏天挥之不去的身影。

遥控车曾经载着胡迪,风驰电掣,刺激历险。当我乘坐“冲天遥控车”从27米高的U形轨道上飞驰而下,觉得整个身体都已经被掏空。

我做在排椅上休息,收到夏天回复的微信,只有两个字:“乖乖”。

5

躺在帝景酒店的床上,感觉心在飘着,抚着变得越来越轻的身体,昏昏欲睡。

这飞行的一天。

在办公室里灵魂出窍的起飞,从北京到香港万米高空的穿越,迪斯尼乐园里失去重心的跌落,心和身体,都在经历一场过山车游戏,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夏天给我发来微信:“在香港多玩几天吧,项目我盯着。”

我秒回:“周一正常上班。”

“——明晚几点航班,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去买盒毓婷吧。”

我没回,不争气的泪水哗哗流了下来。

我殚精竭虑垒起了脆弱的感情堤坝,却在现实的洪水面前不堪一击。

也许他是为了保护我不再受到次生灾害,也许他是为了自己免去后顾之忧,抑或是为了我们共同轻率的行为及时止损,抑或是为了把凌晨留下的逗号改成省略号甚至画上句号……天知道夏天是怎么想的。

心痛的感觉从左心房偏上的地方隐隐传来,浑身发紧。我解开扣子,看到了夏天留下的青紫吻痕。

塞上耳机,里面是Damien Rice的《9 Crimes》。

Leave me out with the waste

This is not what i do

It's the wrong kind of place

To be thinking of you

It's the wrong time

For somebody new

……

爱尔兰总是会产生这种诗人般的歌手。Damien Rice演绎得精致干净,慵懒寂寞。

6

时光把昨天的故事偷走了,回忆仍然认得回去的路。

从首都机场T3出来,看到已经站在接机口的夏天,顿时忘掉了旅途的疲惫,欣喜的小情绪从内心深处点燃,心里住着的那个小女孩急切地想要扑向夏天的怀抱。

公共场合,我克制着内心澎湃的情感,移开他那火辣辣的眼神,象没事儿似的,低下头,顺着人流往前走。

夏天绕过栏杆,走过来牵住我的手,我挣了半天,没有挣脱。

我和夏天一路无话。

夜晚的北京城车水马龙,从T3出来到东五环一路顺利,姚家园路依然堵车。

“别回宿舍了,我在酒店开了房间。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我没吱声,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确实很累,恨不得马上泡个热水澡。

可他开了房,是否意味着……这种意味让我很期待,也很矛盾。

车子走走停停,我时刻可以下车,回到我那间温馨的小窝,可是我没有;我也可以直接和夏天说不,告诉他周五晚上就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可我也没有。

我孤寂的身体和孤寂的灵魂就像帝都晚高峰车流里徜徉的车一样,不知道什么时侯起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随着这个城市飘泊的节奏,似乎是最正确的方式。

我狠狠的咬了咬嘴唇,想勇敢地尝试一下这飘泊的滋味。

7

躺在酒店的浴盆里,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夏天走了,他帮我把行李拎进房间,打开水笼头,给我说了句“先泡个热水澡,一会儿吃饭”,就关上了房门。

我确实很累了,躺在浴盆里闭目养神。

从周五晚上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到现在,还不足48个小时。48小时之前,我还是高傲的少女,48小时之后,我成了任夏天宰割的羔羊。

我抚摸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每一寸肌肤,尽管夏天的吻痕清晰可见,她们依然充满着青春活力;我不自然的用手捂住了进入女人灵魂的通道,莫名的屈辱感和幸福感夹杂着漫过全身。

我爱夏天吗?他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指挥若定的神态,他滔滔不绝的口才,他透彻底里的睿智,他满面春风的笑容,他吐气如兰的鼻息,他健硕有力的臂膀,他怜香惜玉的轻吻,他粗暴蛮横的霸道,他不容挣脱的掌控,他激情忘我的长嚎……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爱。他的各种样子,装得我满脑子都是,我理不出头绪。

叮咚——门铃响,估计是夏天回来了。

我赶快起身,准备披上浴袍开门。一低头,发现梳妆台上摆放着男人的洗漱用品,还有一把没收起来的剃须刀。

知道夏天常住酒店,这里难道是夏天在北京的家吗?

8

夏天进来了,后面跟着推着餐车的酒店服务员。

一盘青瓜虾仁,一盘上汤秋葵,一盘三文鱼刺身,一盘芸豆糕,一杯红酒。

——你饿了吧,先垫一口。

——哦,吃不了这么多。

——吃吧,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确实有点饿,我忘记了女人应该有的优雅,一块芸豆糕入喉,有点咽着了,赶快拿起酒杯喝一大口。

——别急,怎么像个孩子。夏天笑着说。

——嗯。我不好意思嘟囔一句。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有时感觉很长,有时感觉很短。据说爱因斯坦因此发明了广义相对论。和夏天在一起的时间,总觉得过得很快。

躺在夏天的臂弯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不知道为什么,屈辱、愤怒、焦虑、忐忑统统没有了,像梦境一样不可信,却又如此真实的可以触摸。夏天的气息还很粗重,他累了,但依然把我抱得很紧。夏天的衣服零乱的扔在床上,好像在告诉,在这个战场上他已经被打的落慌而逃;空落落的餐车斜倚在床边,更像一个孤独又迷惑的看客,他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不能说。

——这间房,以后就是你我暂时的家。

夏天搂紧我,说。

我感觉到有点窒息,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窗外中国尊的楼顶上,红色的光束十分刺眼。

——2021年9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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