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仙离开后,宁凡生终于想起了七岁那年的事。也是相似的场景,在计太傅离开后,那位白衣女仙便出现在了景阳宫。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后,便施法似的要取走他的什么东西。那种感觉让他非常痛苦,以至于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产生排斥。
总之白衣女仙离开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来,宁凡生也只当做了一场噩梦罢了。没想到,那白衣女仙今夜却再次出现了。
宁凡生虽觉得奇怪,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说她还会回来,宁凡生便想着要不要派点侍卫在外面护守。
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对方既是仙人,凡人岂能阻拦,况且她两次都没杀自己,想必下次也不会为难自己吧。
翌日,计太傅照常送来许多奏折,一连十二道奏折皆反映了天南水患之事,宁凡生与计太傅仔细商议之后,便决定先让地方官员全力救民赈灾,一切开支灾后都可上报朝廷,由朝廷全面承担。另外,朝廷会遣派大臣,调用军队赶往各处救济灾民,吏部、户部和兵部需全面配合此事。
计太傅与陛下相处多年,自然看出了陛下的异样,不由担心道:“陛下近来可有不适?”
宁凡生一边批奏折一边说道:“昨夜做了噩梦,歇歇就好了,老师不必担心。”
计太傅关怀说道:“陛下还是要多注意圣体才是。”
宁凡生说道:“朕会多加注意,多谢老师关心。”
计太傅转移话题道:“陛下,老臣这几日又攒下了不少大臣的奏折,说的皆是立后择妃之事,老臣怕陛下心烦,所以自作主张藏了起来,但是陛下,立后之事还是宜早不宜迟,不然文武百官……”
宁凡生阻道:“文武百官可有人选?”
计太傅摸了摸白须,眯眼说道:“孙尚书、李太守、郑国公和杜国公家的千金都有提及,百官最满意的还是丞相家的南宫郡主。”
宁凡生厌倦说道:“就告诉他们,朕目前既不想立后,也不想择妃,让他们不要再提。”
计太傅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继而沉默起来。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南宫若薇求见陛下。”
计太傅的脸上瞬间浮现了笑容。
宁凡生问道:“何事?”
殿外之人说道:“若薇做了一点祛热的莲藕汤,想让陛下尝尝。”
宁凡生刚想拒绝,计太傅连忙大声说道:“陛下,金銮殿的大臣们怕都等急了,老臣先去安排救灾一事,先行告退。”说完便抱起一堆奏折,走出殿外。
计太傅出来之后,朝南宫郡主使了个眼神,后者便欣喜地进了殿,小心地合上了殿门。
南宫郡主闺名若薇,是丞相南宫奇的女儿,先帝亲自赐封的郡主,妙龄二十,是罕见的美人。各家王公子弟争相向她示好,只为求娶于她。南宫若薇却一心只想成为天瀚皇后。
殿内,宁凡生正在御桌上批阅奏折。南宫若薇想起已数月未曾见到陛下,不禁心头窃喜。
“拜见陛下!”南宫若薇欠身行礼。先帝对她极其喜爱,故她对任何人都无须行跪拜之礼,宁凡生也习以为常。
“起来吧。”宁凡生淡淡说道,并示意她坐在对面计太傅的位置。
南宫若薇今天特意穿了一袭蓝裳,裙摆素洁,勾勒着朵朵兰花。头上的装饰也少了,只衔着一根名贵的玉簪。长长的墨发伴着流苏披在身后。肌肤白净,体香如兰。她本来便是有名的美人,稍加打扮,出落的如仙女下凡一般。
南宫若薇坐了下来,正欲摆出食盒,宁凡生却说道:“放在这儿吧,朕待会儿再喝,辛苦你了。”
南宫若薇使劲摇了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陛下为国事操劳,才最辛苦。”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的。南宫若薇依旧温情洋溢,宁凡生却是寡淡性子,不冷不热。但是能进来一次景阳宫,便已让南宫若薇喜过往日岁月。陛下终究还是喝下了她亲手做的汤。慢慢来吧,陛下总会明白自己心意的。
……
……
是夜戌时,宁凡生又想起了昨夜之事,在偏殿久久难眠。
殿外风忽然紧了起来,呜呜地吹动殿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他不喜说话,便欲起身去合紧那扇作响的门。
顷刻间,一道紫影闪电般欺了进来,扼住他的咽喉,直到大殿中央的烛台前,殿门自行合上。
那道紫影自然便是魔君雨凝。
借着烛光,羽净尘看清了她的脸。
雨凝顿声说道:“原来你在这里!”
“我……你……放……手……”
啪!
一声清响惊碎景阳宫的寂静。
雨凝一巴掌将宁凡生扇飞,又在他未落下之前,一掌将他头摁在案牍上,怒火凛然地逼视着他。
宁凡生不能动弹,窒息中涨红了脸。
不对,这双眼睛怎么净是恐惧?
雨凝寻思道。
“你是……谁……神仙?”宁凡生的声音颤抖道。
雨凝这才明白过来,此刻的他,似乎真是个凡人。
强压住怒意,雨凝松开了他,愤懑道:“神你个头,本座是魔!”
宁凡生从案牍上起来,右脸上竟是一片火红,与左脸形成鲜明的对照。
雨凝不动声色道:“这是哪儿?”
宁凡生支吾道:“天翰王朝……皇宫……”
“凡间的王朝?”雨凝凑近他的鼻子,看了看这张有些熟悉却又觉得陌生的脸,问道,“那么,你又是谁呢?”
“天翰皇帝……宁……凡生。”宁凡生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
“你很怕死?”雨凝唇角一勾,问道。
宁凡生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即又赶紧摇头。
雨凝实在不习惯这张脸上是这般忸怩的表情,心里顿时一阵落差感袭来。也是,跟个凡人计较什么?她让开了他,负着双手站在床前。
“所谓的皇宫竟是这么个损样?”雨凝好笑道。
她意念一起,整个景阳宫瞬间亮堂起来。
远处的巡游的禁卫军看见了,也奇怪陛下的寝宫这两夜为何突然亮了起来。
宁凡生从床上起身,解释道:“我喜欢这样的环境。”
雨凝侧眸说道:“是吗?羽净尘!”
听到这个名字,宁凡生愈加惶惑:自己这个皇帝,如何竟是两天之内得罪了两个神仙?
他看着雨凝,再次解释道:“我不叫羽净尘,我叫宁凡生。”
“还装!”雨凝又一下子凑近他,掐住他的左肩威胁道,“你就不怕本座现在杀了你?”
宁凡生一头雾水。
雨凝看了看他的眼睛,依然是清澈透亮,只是多了很多情绪,比如害怕,比如镇定,比如惶恐,比如疏离,总之是凡人才有的很多情绪。
她的眼睛由紫变黑,他的却依然如常。
搜魂术没有用?那就来读心术吧。
雨凝一指点在他的眉心,片刻之内,便将他这二十二年人生全部看尽,包括他此时又疑惑又害怕的心理。
雨凝放下手指,总结道:“真是一个可怜的小家伙。”
宁凡生怔怔地看着她。
沉默良久,宁凡生问道:“你做了什么?”
雨凝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你还不配知道。”
宁凡生又问道:“你是谁?”
雨凝抱手说道:“本座是幽冥魔君,伟大的魔君。”
宁凡生颤然说道:“我是说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雨凝微恼说道:“区区凡人,还不配知道本座的名讳。”
宁凡生问道:“那你认识我吗?”
“当然认识,你是我一世的仇人。”
雨凝看着他有些憨傻的神情说道,“不过现在好像不太认识了。”
“你好,我叫宁凡生。”宁凡生再次说出自己的名字。刚才是被逼的,现在是自愿的。
雨凝看向他有些傻有些天真又有些认真的眼睛说道:“我……本座是幽冥魔君。”
……
……
殿外似乎有兵甲的声音。原来是巡夜的禁卫军,见到两名侍卫晕倒在殿外,担心陛下的安危,特来查看。
宁凡生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雨凝,道了声无恙,便让他们退下了。
他摸了摸泛疼的右脸,说道:“你们神仙都这般无礼的吗?”
雨凝纠正说道:“本座再说一次,本座是幽冥魔君。”
宁凡生说道:“我一介凡人,怎会先后得罪两位大能?”
雨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宁凡生说道:“我二十年未出这景阳宫,昨夜有一个白衣女仙来了,也是莫名奇妙的做了一些事情。”
雨凝已探查过他所有的记忆,自然知道他说的人便是牧娉婷。她确实没想到,牧娉婷居然是来并且有胆量来吸摄羽净尘的梦幻神源。
她得意地看着宁凡生,像看着另外一个人说道:“本座忽然有些好奇,等你醒来的那一天,会是怎样的神情。”
宁凡生听着她的话,一阵惶惑。
雨凝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只是这护体本源依然强大,难怪牧娉婷也束手无策。
“你现在是肉体凡胎,本座不屑杀你,但本座也决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里。”
雨凝说道:“牧娉婷既然要谋害你,那么本座就会护着你。因为,本座会光明正大的击败你。”
神要杀我,魔却护我,这是什么意思?
宁凡生颤了颤说道:“我虽然久居深宫,但于国事并无懈怠,为何你们都来找我?神不讲理,魔也是这样吗?”
雨凝一把攥住宁凡生的龙袍说道:“别拿本座与那些神相提并论!”
宁凡生紧张地点了点头。二十二年的人生,今夜是他心绪起伏最大的一次。
夜色更深了。
宁凡生从偏殿里拿出一些凉了的点心,放在茶几上,让雨凝品尝。
雨凝自然看不上这些凡界的玩意儿,牧娉婷没有再出现,自己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端倪,便散作一团紫影消失了。
宁凡生呆呆地立着,思绪万千,困惑无以为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