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别再把我当成他。
虽然他是神,而我只是一个凡人。
但我不是他。
我就是我。
“什么意思?”
雨凝对他提的这个所谓条件感到疑惑。
宁凡生坚定说道:“我既不是神,也不是魔,而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
雨凝不知道他在计较什么,什么神,什么鬼,什么人?
她的确只是把他当成了那人,否则她不会来到这里也不会待在这里。
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那人一指点在她的眉心,将她推开的场景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不得其解,于是有些心烦。
“我与那羽净尘是什么关系?”宁凡生好奇问道。
雨凝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个名字,也不想再动,嗯了一声,平静地注视着他。
宁凡生解释说道:“你两次看着我说出了他的名字,那位白衣女仙似乎也把我当成了他。”
雨凝问道:“听说过神仙下凡历劫吗?”
宁凡生自然知道,《六界图录》中就有许多神仙下凡历劫,从地仙飞升上仙,再从上仙飞升上神的故事。
雨凝说道:“你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宁凡生十分惊讶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也是神仙……我,是他?”
雨凝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很想再动一下。
宁凡生对自己是他这件事也有些不满。
他嘀咕道:“怎么就不是魔呢?”
雨凝瞥了他一眼。
“那羽净尘一定很坏吧。”
“怎么说?”
“要不然那位白衣女仙如何会害他,魔……你不也跟他有仇吗?”
他说的白衣女仙,自然就是牧娉婷,魔嘛……雨凝冷冷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是一个好人喽。”雨凝说道。
宁凡生迟疑地嗯嗯了两声。
雨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下凡历劫做什么呢?凡间有什么好的?”宁凡生喃喃道。
雨凝说道:“你不是皇帝么?”
宁凡生想起那些黑暗的时光,凝重说道:“既然我是神仙下凡,那为何不能自杀呢?”
雨凝斜乜着他说道:“也许是他不同意吧。而且,为着那么一点小事去死,值得吗?”
宁凡生被她点破心事,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
雨凝继续说道:“总要活好你自己。至少现在我不会杀你,但等你醒来的那天,或许就不一样了。”
宁凡生有些开心的同时,又不禁想道,那我宁愿一生一世都不要醒来。
可是,凡人的一生一世,在神与魔的眼里又是如何的短暂呢?
她才走了半日,他却在幻想中等待了半年。
如果她再走几日,那他……
所以,你守着我,只是因为他吗?
他真切地看着他,请求道:“无论如何,请一定不要再把我当成他。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他在心里说道:“至少我还站在你的面前。”
……
……
幽冥魔域。
裂天兕发出一声沉吼,惊退了一批正在巡行的魔士。
一团黑影在小船底部扩散开来,大祭师出现在了冥河之上的小船里。他右手拄着黑木,左手上没有命盘,而是提着一盏古朴而耀眼的荒灯。
荒灯在他的黑袖下灼灼燃烧,却仿佛没有温度,因为他的黑袖一角就在灯焰中不停摇摆,没有被点燃。
彼岸人立在船头,神色中蕴有几分惆怅,身形比划桨时高大了许多,却依然孤寂。
荒灯的光线透过大祭师的黑袖,照亮了麻袍,也照亮了彼岸人的脸。
正如前代魔君说的,他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尤其是在冥河里的碧光减淡了许多之后。
在这抹象征着某种剩余的光线中,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看着大祭师说道:“作为一个不完全的觉醒者,这些年辛苦你了。”
大祭师低头说道:“戴罪之身,应该的。”
麻袍振振,灯焰摇曳不熄。
彼岸人伸手接了一缕风,说道:“你没有罪。”
接着看向元老殿那边说道:“他们也没有罪。”
“有罪的人是我。”彼岸人唏嘘说道。
当年如果不是自己太过轻意懈怠,不相信那个变态而无趣的家伙真有能力改变一切,全族又岂会演变成现今这种落魄的局面?
数十万年的时光,多少人不明就里地死了。
邪幽死了。
阴冥死了。
无支祁死了。
孟行山死了。
荀禄谋死了。
那位死了。
凝千夜也死了。
但他还活着,在这冥河之上日复一日地活着。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孩子也长大了,您不必再自责。”大祭师的声音真诚而苍老。
“是啊。”彼岸人想着那些往事,感慨说道,“你也已经变得这么苍老了。我记得刚来的时候,你还是一个风度卓然的公子。”
“还有他们。”彼岸人看着那道深渊说道。
大祭师在黑袍下苦笑了几声。
彼岸人安慰说道:“万劫渊的生活很枯燥吧。”
大祭师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那里毕竟才是最重要的地方。而您,数十万年也不能离开这冥河,才真是委屈了。”
阴风瑟瑟,冥波涌起。
大祭师感受到了,于是沉默。
彼岸人也感受到了,于是更加惭愧。
究竟是何等宏伟的事业,才配得上他们这数十万年的煎熬与等待?
那些尘封七千年的记忆,如何才能真正地完整?
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何时才能醒来?(注)
“我是甘愿如此,而你们……”彼岸人声音微涩说道,“我,对不住你们!”
大祭师的黑袍在风中荡起。
原来黑袍之下,什么也没有。
他仰头发出一息喟叹,一片星光凝聚在他的面部,仿佛真实。
“放心吧,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彼岸人看着星穹,动容说道:“我们会拿回失去的一切,一切!”
“我们?”大祭师期待说道。
“是的,我们。”彼岸人动容说道。
……
……
天界,战神殿。
炽焰战神擎明奉命追查那五百仙兵的下落,却迟迟没有头绪。他统领仙兵已达万年之久,深得诸仙的信任和敬重,却从未出现过如今这般荒唐之事。是以,那五百仙兵的凭空消失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要知道,就算是创世神主那样的天地大能,也很难让五百仙兵直接消失而不留下尸体和神魂残余。
当今天界,没有人能做到这点,无论神女还是道祖。
退兵之后的幽冥,谁能有这种本领?
或者是他高估了自己与那些仙兵的灵识联系,或许……
擎明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位新任魔君,只是幽冥近来太过祥和,让他看不出任何端倪。
如今天帝陛下唯重六界祥宁,却不知降身求和,一味偏安,只能迎来更大的灾难。
位尊天界战神,与仙兵情同手足的他,不可能放不下这件事。
仙魔一战后,他的伤在华邈上仙的辅助下,已经好了大半。可是自败给魔君凝千夜的修罗刃之后,身为战神的他渐渐失去了往日戟指天下的自信。炽焰甲上没有修补的缺口就是他用来警醒自己的东西。
然而凝千夜已死,他在不胜唏嘘的同时,也将好战的目光落到了新任魔君的身上。
无奈他根本越不过冥河,否则,他真的想与那拥有不死心魂的紫幽魔君有公平的一战。
他要向六界证明,仙族的天赋力量,并不弱于魔族。
他擦拭着自己的龙渊戟,对坐在身后饮酒的挚友凌奕上仙说道:“凌奕,你说本上神能战胜那紫幽魔君吗?”
凌奕上仙疑惑说道:“战神不是在查那五百仙兵一事吗?”
战神说道:“查当然要查,只是我真的很想与那紫幽魔君一战。”
凌奕上仙与战神共事千年,深知对方的气性,不由认真说道:“你重伤还未痊愈,不要逞强。万一体内残余的魔气再被牵引出来,后果不堪设想。那紫幽魔君号称数十万年来修炼紫幽魔气的第一人,其魔功尚未大成之前,便在流波山与那位打成了平手,实力甚是强大。我观仙魔战场上出现的那轮紫月,只怕其魔功更加今非昔比。”
战神思忖片刻,说道:“那时,你好不容易停了酒,屈身做了我的副将,我自是相信你的判断。凝千夜强名在外数万年,十方上神合力都不是其修罗刃下的三合之敌,我自是败的理所应当。”
他抚摸戟身说道:“不过我心结难解,迟早要找那紫幽魔君战上一场不可。”
凌奕上仙放下酒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据说神主陛下离开天宫后,便消失无踪了。”
战神对着他,凝眸说道:“天宫可有何说法?”
凌奕上仙说道:“此事尚未传开,只说一日天后座下的青鸾飞过繁花胜境时,发现那里竟成了一片空无之地。再加上那位伤还未愈,便离开了天宫,只怕……”
战神沉声说道:“此事并非寻常,你继续留意。天帝陛下对繁花之事最为上心,改日我再亲去天宫,向陛下探问一下此事。”
凌奕上仙虽然面露忧色,权宜之下,也只得应声说好。
……
……
(第一卷天上人间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