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发现自己不小心走到一道阴暗的巷子旁边，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身板结实的人影。
“对不起，我......”绥远连忙说，抬起头，心头却是一凉。
“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跑吗？！”这个身体发育得不错的大男孩喘着粗气，愤怒地说。看上去顶多12，13岁出头，稚嫩的面容上却充斥着和年龄不符合的愤怒，他抬起手，那粗壮的手臂，当即就狠狠一巴掌扇过来！
城上的父辈多是矿工、铁匠，所以连他们的子嗣，通常都生得一副好身板，年纪虽小，力气却大得惊人嘞！
绥远的小身板与北边孩童相比较，骨架当真有一丝南方人纤细柔弱的感觉，在这些孩童面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那一巴掌就像是一座小山，直直地落在脸上。吃了那一大巴掌，绥远脑子当即就嗡嗡响，连站都站不稳，连续退了好几步，脚步踉跄，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巷子的地上。
“你礼貌吗？”男孩的同伙也跟上来了，几个孩童堵住巷子口，脸上都是疯狂的笑容，嘴里却囔囔着：“我们是好心请你留下一起玩欸，你却不管我们了！你知道在临海城，和你这个私生子玩，被我们爸妈知道的话，我们还会挨收拾的呀！”
巷子本就光线不足，现在四五个孩童堵在巷子口，光线更是进不来，周边环境更显阴暗，空气微潮，散发着一股腐烂的霉味。
“我们可是这么有诚意的邀请你啊！没听到吗？”有个孩童皱了皱眉头，看着沉默的绥远，心生怒火，上来就先一脚！
“让你说对不起啊！小混蛋！”
这一脚凑巧踢在胸上，肺部的空气仿佛这一瞬间都被挤了出来，于是疼痛的感觉变得特别清晰。绥远闷哼一声，刚站起来没多久，就又被踢飞了。
“我不说。”绥远摇了摇头：“我没有做不好的事情。”
绥远脸上的红肿有些显眼，眼角耷拉下来，鲜艳的鼻血流到他的嘴里了，但是他的眼睛还是清澈明亮的。
这样倔强的孩子，真的是看着就让人就莫名地火起啊！
本来绥远道个歉，示弱一下，如果能满足一下他们哥几个持强凌弱的强者心态，他们一开心可能就这么放过他了。
但是绥远竟然这么倔，现在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都感觉绥远是在瞧不起他们，心中火气一上来，只想着用更多的暴力说服对方！
“你竟然还不认错！？”有孩子咬牙切齿地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愤怒起来，但就是无名火起！
“拒绝我们的邀请就是不对的事情！”
这几个孩童狞笑着，几乎贴身守着他，他每退一步，他们就前进一步，堵住他的位置，让这个“猎物”无意中一步步跌落他们的陷阱。直到绥远躲无可躲了，几个孩童又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会心一笑。
鼻青脸肿，鼻血横飞的绥远又一次被打倒在地上。但这次来的拳打脚踢却没有显露出马上停歇的迹象。男孩们把他围在最中间的地方，像是一群兴奋的小兽，不断地殴打着他。
这场暴风雨有点大，每一滴雨水都格外的沉重。
还有点冷。他能做的事情就只能是蜷缩起来，自己抱紧了自己。
他知道这场雨永不会停止，还会继续下，下很久很久。
恍惚中，他仿佛又看到了。
那个人曾经蹲在他的身前，伸出手，敲了敲他的胸口，说：“做一个，好人。”
“好！”绥远看着这个人半响之后，毅然决然地点头，小脸上的神色是认真而坚定的。
但他其实当时还太小，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人说的好人是什么意思，以及他完全不能预知到在未来他将为这句话的承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但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所谓承诺，就是死也要遵守的东西！
绥小依心里也清楚明白这些伤痕的来处和缘由，曾经她也为之抗争过，趴在地上打滚撒娇耍赖据理力争百般手段。但一向迁就她任何事情，一向最是疼爱她的母亲，第一次用那种冰冷、坚硬而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虽然年纪很小，但绥小依第一次知道了如坠冰窟，浑身发凉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是从脊骨深处缓缓冒起的寒气，一点点地向四肢百骸流去。
那天是有个向来疼爱她的叔叔及时拉走了她，她才避开了和母亲的进一步冲突。
改变自己很简单。
但是你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个世界对一个人的偏见呢？
如果全世界都恨不得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生，恨不得他马上死去，你又能做到什么？
绥小依在内心深处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好吧。哥哥。”
绥小依伸手抱住绥远的头，仿佛想把这个可怜哥哥的伤痛都抚平在自己的怀里，“那我们回家吧。”
“嗯。”绥远点了点头，想站起身，却发现绥小依仍然抱着他的头，那幼小却温暖的臂弯突然用了比刚才还大的力气抱住了他。别说站起身了，绥远感觉呼吸都有点难受，“怎么了小依？”
“没事。别动。”绥小依说。
“哦。”绥远于是又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绥小依不说话了。
“是下雨了吗？”绥远说。
“胡说。才没有呢。”绥小依笑着说。她是如此的温柔。
“是嘛。”绥远轻声说。忽然间，他也热泪盈眶。
绥远不愿意为了自己去伤害别人。
他要做好人，就不能伤害别人。
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被人辱骂得万般不是......也不能伤害别人。
但如果是......为了小依呢？
为了那些即使如此，也能爱着他的人呢？
那......他就可以随意伤害别人了吗？
这个邪恶的想法，黑色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烫手般炙热，热得这个少年血脉喷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很快冷却下来，欲言又止的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像黑潮一样退去。
正义，邪恶！
他只能选择一个！命运也早已帮他做出了选择！
从瞭望塔回去的小路略微有些曲折，路上有一小片沙滩，因为上面就是城墙和瞭望塔，影子会覆盖下来，所以其实不太容易发现这个地方。
白天的时候，能看到白色的浪潮不断冲刷着这片沙滩，现在夜晚了，只有黑色的浪潮，带着冰凉的月光，仿佛某种野兽利齿上的微光，一往无前地冲过来，再破碎成无数的浑浊泡沫。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夜晚格外让人不安。
除了浪涛声和风声，周围似乎安静得连虫鸣都消失了，仿佛有什么深郁的黑暗无边无际地包围了他们。
绥远抬了抬头，夜幕下依旧高大的城墙沿着海岸线蔓延着，在城上，依旧能看到长城守卫们流动的火光，并不是特别远。
绥远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这点距离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可以呼唤长城守卫来帮忙。
“我们快点走吧。”绥远牵着绥小依的手。
绥小依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安，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