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代怎么也难以相信,钟俊堃居然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神秘消失。
当“水神”袭来的时候,除了漫天呼啸的风暴,她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两人都有询问对方是否马上返回的意向,一路上没有说话,她希望这第一句话由钟俊堃来开头。是人是魔,都是劫数,自己能主宰自己的人毕竟是少数,违心的事情即使做了,只要自己认为正当,说白了——只要钟俊堃能明白她对他的好,那就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多么希望他先开口呀!
他金口难开也没关系,那就由她先来开口。她想说“我们往回走吧”,就想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当时海湾的涌浪已经逼近了嘎旗路,在台风的扫荡下很难站稳,但是短时间之内还没有多大危险,只要及时撤离此地就好。
谁料偏偏让钟俊堃凭空消失了。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她大声呼唤钟俊堃的名字,嗓子眼儿都喊到沙哑了,她的声音却全给狂风压下去、吞没了。这时候周围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刚才的鸟儿也无影无踪了,只有风云翻卷、浊浪滔天。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偌大的风洞。但是,她依然心存侥幸地想像,钟俊堃可能要故意吓唬她一下,或者使性子躲在哪株嘎旗树的后面了,嘎旗树虽然不高大,但是枝叶茂密、蓬蓬如盖,隐藏起来是很有可能的,即使这样大的风也完全可以藏住。于是又急又气地开始搜索,一直找到路的尽头,然后又原路折回,每一株嘎旗树后面都找遍了,有好几次还险些被风吹倒,跌下路基。此时距钟俊堃失踪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半小时,头顶上的云层愈压愈低,愈来愈浓,天昏地暗,预示着一场豪雨即将到来。
她这才慌了起来,连忙向钟耀先董事长报告。
接报后,钟耀先立即指派许文斌组织寻找,许文斌率集团警务科全员出动,冒着狂风暴雨赶往滨海路。许文斌首先发现安代的身影,她死死抱住路中央位置的一株嘎旗,以免被狂风卷走,而她的全身已经给雨水浇透,成了一个水人。他跑过去将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给安代披上,安代却立刻把雨衣狠狠扯下来,一边声嘶力竭地喊:“你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呀,给我送雨衣么?我不用你管,赶快去找钟俊堃呀!”
安代的态度让许文斌深感震撼。钟俊堃在安代心目中居然如此重要!他的眉头不由地拧了拧,同时狠狠咬了一下牙齿。眼见台风咆哮肆虐,再呆下去会很危险,他想派一个人先护送安代回饭店,搜寻钟俊堃的任务由他来负责。但安代死也不肯,而且根本不容商量,她说自己一定要等到钟俊堃出现,如果今天找不到钟俊堃,她也不想回去了。许文斌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把她暂且放下,和其他人继续一路往前面找过去了。
此时,风雨交加,雨藉风势,并不是垂直落下,而是竖着、横着、斜着甚至弯着交替落下,间以闪电雷鸣,令人不寒而栗。闪电起处,连天接地,又粗又长,穿过云层、撕破雨幕,仿佛一群急着挣脱牢笼束缚火龙;雨幕复又合拢,仿佛一定要裹住张牙舞爪、狼奔豕突的火龙,而海浪也来助阵,几层楼高的海浪前赴后继,从滨海路上方一跃而过,发出恐怖的回响。置身其中,会有一种悲壮的绝望。许文斌和其他五个人一组,搜寻第一轮,另外六人殿后,搜寻第二轮,这般拉锯式的搜寻,结果一无所获,根本没有钟俊堃的身影。事已至此,看来钟俊堃是凶多吉少,被狂风和海浪卷走亦未可知,再滞留下去也是徒劳的,反而可能将前来施救的十几个人置于危险的境地,而且安代还暴露在风吹雨打之中。
许文斌决定先撤回饭店,再作计议。一行人快要走到刚才放下安代的位置的时候,迷蒙中发现安代横卧在路上,双手抱头,佝偻着缩成一团。可怜的安代!冲在最前面的许文斌飞奔过去,奔上前把安代扶起来。
这时奇迹出现了,不是安代,是钟俊堃!
“是你!俊堃,钟俊堃!怎么会是你!”许文斌欣喜若狂,不禁拼命摇晃钟俊堃的肩膀。
其他人也迅速围过来,兴高采烈,喊着钟俊堃的名字。天哪,这是这么一回事啊,一个大活人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俊堃!俊堃!”不远处的安代闻声赶来,踉踉跄跄、用力分开其他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钟俊堃。
钟俊堃的意外失踪使钟耀先大为光火。他认为安代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带钟俊堃去滨海,这次事故完全是由她的失误引起,辜负了对她的一片信任。面对董事长的痛斥,安代一方面非常自责,承认自己的疏忽,同时恳求能继续护理钟俊堃。安代几乎是声泪俱下,看得出她对钟俊堃是很关心的,他内心的火气因此平息下来。在听了许文斌和安代对整个事件发生过程的描述之后,钟耀先非常吃惊,将信将疑,却又不能不对钟俊堃的死里逃生感到庆幸。直觉告诉他,或许安代是最适合继续留在钟俊堃身边的人,换了别人,情形有可能会更为不堪设想。
许文斌请命说:“董事长,要么您考虑一下,让我来……”
钟耀先仿佛猜出了他下面要说的话,果决地说:“俊堃的事就这样好了,还是由安代来护理吧。”
安代说:“谢谢董事长,谢谢!”
从此安代对钟俊堃严密监视,寸步不离。
钟俊堃和安代两个人可能在恋爱的讯息,没有被台风吹散,反而随台风一起吹进了夏日风情饭店。男人和女人的故事,似乎所有的人都感兴趣。不论是否与自己相关,只要有这方面的轶闻,就会令人莫名地兴奋一番。琥珀号的乘客成分很单纯,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公司职员,只是每人在公司里的具体位置大同小异的而已。太平洋上的单调生活令人乏味,也令人麻木,男女职员之间的接触因此变得十分频繁,对此人人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下船上岛,现在外面台风肆虐,人们重回室内,颇是需要新的谈资,找一点乐子。现在机会终于来了,钟俊堃和安代成了大家口耳相传的新主角儿,人们津津有味地互相转述两个人在滨海路上的亲密,转述的过程中还适当添加一些佐料,就使得故事更加有味道了。
“好有气质的男孩儿哟!哇!要我倒贴我也愿意。”不少女性职员都发出叹息声。
男性职员则对安代的美貌赞不绝口。他们现在才发现,这个拉美姑娘竟是如此美丽。
钟俊堃不会在乎这些。他的不在乎并非是由于他认为这样的小道传播无伤大雅,而是由于身体和心情两方面的原因。差不多一天到晚全身酸痛,根本没空理会那些流言蜚语。更何况,这既不是流言,也不是蜚语,而是看得见的事实,那就是他和安代的零距离接触。从前没人抓得到他的小辫子,因为他真的没和女人上过床嘛!所以人们再怎么猜测他的感情生活,他都无动于衷。
可是现在不行了,因为他脖子上经常印有好几个明显的吻痕,更可能像是牙齿的杰作,安代太把握不住力度了。而现在是夏天,没有足够多的衣服让他遮丑,他怎么都隐瞒不住。他想,也许这是安代故意留下的标志,向其他女人宣示对他的所有权吧?因为他本来想悄悄再去辛之嫣那里看看,但是脖子上的标志又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滨海路“失踪”事件之后,钟俊堃注意到安代性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透过她的眼睛即可感受。在她眼里,少了一些不近人情,多了一些温柔。针依然打,可是次数降下来了,安代没有将原因——她从来不会想到告诉他这方面的原因,那么,这有可能预示着他健康的恢复,或者说是对他的健康的信心。但是他现在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一天到晚乱糟糟的,还来不及细细考虑与安代的关系该如何定位,包括对安代频繁的亲热举动,一时也拿不出一个明确的对策来,所以就只好“逆来顺受”了。
可能是周可庆、辛占祥两位副老总的病情又有了反复,安代需要不时去他们那里看看——医务科几乎被原样从琥珀号上搬了下来,搬到了“夏日风情”。所不同的只是琥珀号上的医务科是专用的,而饭店里除了会议室之外,没有更大面积的房间了,所以现在医务科暂时搬到了饭店的一间大型会议室里。这样一来,包括周可庆、辛占祥在内的重症患者可以在医务科占有一张床位。安代去医务科,与钟俊堃达成了“协议”,那就是在没有她陪伴的情况下,活动范围不可超出饭店的大门。这样的协议可以无需监督,因为现在正值台风期,只能呆在饭店里。
不过饭店有74层之高,据说里面光游泳池就有三十几个,还有若干旋转餐厅、舞厅、观景敞台,每隔两三层就有一个很理想的去处,并不妨碍钟俊堃到处走走。他一个人到了23层的健身厅,走进去后发现这儿分隔成许多功能区域,有人唱歌,有人跳舞,还有人打台球、玩保龄。一群俊男靓女的辣舞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走到舞池旁,注视着不同肤色的舞者在翩翩扭动身躯。
“早就预感到你会过来。怎么样,我们来跳一支?”雷荭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笑咪咪的看着他。
世界本来就不大,现在的世界就更小了。他一时找不出漂亮的拒绝借口,只好讪讪地傻笑了几声,说:“那好吧。”
雷荭带着钟俊堃到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钟俊堃以为她想在跳舞的时候享受海潮的波澜壮阔,没想到她让工作人员关上窗帘,把光线调暗了一些,然后跟着随便点的一支乐曲开始跳舞。
钟俊堃会跳,但是很不在状况。他每走几步就要踩到雷荭的脚,一开始雷荭还保持着好脾气,到后来明显不高兴了,积极性大减,认定他是心不在焉。这时她看见他颈侧多了一排吻痕。
“哟,很能干嘛!”她歪了一下嘴角,“昨晚和周靓茗过得很销魂是么?”
“周靓茗?我们早已经分手了。”仿佛听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他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提起这件事,周靓茗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哦?那么说我有机会啦?”聪明的雷荭马上把吻痕的话题撂到一边,笑容灿烂了被镭射灯点缀的脸庞。
钟俊堃大摇其头:“很抱歉,你对我而言,真的太大了点呢。”
“不会啦!我的身体方面的机能还是比20岁的小姑娘丝毫也不逊色呢,我保证。”她对他眨眨眼。
从前他绝对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自从安代帮他开了窍之后,他懂了。
“可是我们两个在年龄上还是相差很多。”他有点后悔到这里来了。这个女人的意思太明显了。
难道,是老天要补偿他浪费了一年的光阴,所以一次赏给他两个女人?可是他只想要一个啊!虽然他还在犹豫,但心里明白那个人就是安代。安代太神秘、心灵太难接近,但或许正是因为她从头到脚都像个难解的谜团,才会这么吸引他吧?
“我真的是……”他尴尬地补充道。
雷荭摇头阻止他说下去。
“你不考虑考虑?难道我就这么不合你的胃口?”雷荭心想自己就算称不上倾国倾城,起码还是懂得体贴的成熟女士,他真的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她不相信。
“我现在已经重新恋爱啦。”他简直想直接挑明现在和安代的关系。
“那个女人是谁?”对此她并不意外,他有清秀可人的外表,人又很单纯,一定不乏**追随者,何况她此前人一直在美国,不知白白失去多少引起他注意的好机会。
“一个挺神秘的女人。”钟俊堃笑笑,“我感觉她比较像是外星人。”
“哦?”看样子他并不是很了解他的新女友。——她知道那是安代。她相信在自己和一个护士之间,她是有优势的。“你得让我知道她有多好,实在比不过她,才能让我打退堂鼓。”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踅出了健身厅,进了电梯间。电梯间的灯光黯淡,刚进去的一阵子,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感到四周都是黑乎乎的。雷荭故意往他身上蹭去,他本能地往后一靠,雷荭扑了空,反而一下子趴在下面了,他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拉她,结果双手触到了她裸露着的一截后背,像给烫了一下似的,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出了电梯,看到了“VIP房间”的标识牌,他这才意识到她的真实意图。
“我们单独订一个房间,两人chatting一会儿怎么样?”
“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合适,我们还是在外边说吧。”
“就当庆祝你的新恋情。”雷荭发现他还挺精明的。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怀好意啊?”钟俊堃感觉她不属于那种会扯破脸的人,她更像个大姐姐,也因为如此,他对她不感兴趣。
雷荭黯然一笑。“你还没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性感么?”
“如果你见了,保证会自惭形秽的。”钟俊堃一脸骄傲。
“哦?”她想像安代的模样。
“而且她很温柔呢。”这句话让他自己有些腼腆了。
“意思就是床上功夫很在行是吧?”雷荭酸溜溜地说。
“喂!这可是圣潞西岛,我可以告你言语骚扰。”虽然雷荭所说都是事实,他也不能轻易就承认啊。
“就这些?其他的呢?她对你是真心实意,还是逢场作戏呢?她保证会对你好一辈子么?”她依旧穷追不舍。
钟俊堃毫无设防,给她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傻了。
因为,他不知道结果怎样,而安代也没说结果会怎样。她像是压根儿没打算让他知道。就算他问,她也都草草岔开去,像是怕被他知道了她的秘密。
雷荭轻易看出他的不肯定,像个胜利者那样笑逐颜开了。“呃,依我看事情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行行好,你起码也留个机会给我呀。”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这种大姐型的女人。”他使劲憋出这样一句话出来,无非想一劳永逸地回绝她。
“是么?那就怪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自己心里只要她?”雷荭仍然坚守着阵地,“你能给我一个可信的理由么?”
“因为……我喜欢她啊!”被问烦了,他眼睛那么一翻,“我有些累了,得回去休息了。”
“好吧!”她痛快地回应道。心想姑且放他一马,反正还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