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宫宴同容时将军的回朝宴设在同一日。这消息还是姜明仪听椿施和小瑞子说的。椿施性子天真聪颖,只是总有些胆小,怯生生的。而姜明仪一向自来熟,又没有什么等级观念,只当椿施是自己的妹妹。日子久了二人也熟络起来。
“奴婢听闻,陛下有意在今晚的回朝宴上将公主指婚给容将军呢。”椿施环顾四下无人,向正蜷在软榻上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的姜明仪道。
“什么?”姜明仪“刷”地一下丢掉手中的书,坐直身子,这才刚来没多久,怎么就要嫁人了?她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嫁给一个陌生人。
可正当姜明仪头痛不已时,属于原主的记忆再次将她席卷。记忆中依稀是两个孩童,其中一个小姑娘一袭宫裙,笑靥嫣然地跟在一个男孩身后:“容哥哥,你等等明儿!”
那男孩不过比小姑娘大个几岁,个子却俨然高她半个头,面容稚气未脱,却已隐隐有些俊秀的轮廓。他回过头,黑漆漆的眸中尽是不耐,小大人似得说:“六公主,男女有别,你别再总这样缠着我了!”
姜明仪回过神,啧啧摇头:原来是青梅有情,竹马无意。
“公主,尚衣局将新制的宫裙送来了,您快挑挑晚宴着哪件,奴婢一定给公主好生打扮!”椿施接过尚衣居宫娥刚送进来的几个银托盘,笑吟吟道。
姜明仪迅速扫了一眼那些泛着淡淡光泽的华服,神色恹恹:“先放着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椿施等宫人闻言,便悉数鱼贯而出。
椿施走到门口时,眸中略含几分担忧,心道公主不会是又身子不适了吧?显然这丫头不知姜明仪此时的心思,的确,在众人眼里,当前朝堂臣子中出类拔萃直流,便要数容时将军了,也只他配得上国朝六公主。
容时将军乃是容老将军遗孤,容老将军南疆一役中殒命,将军夫人也殉情而亡,只留下年幼的容时。陛下念老容将军之功绩,常召容时进宫小住,由容氏本家的一位宫妃照抚。
所幸容时自小有志,十二岁时便入了军营,在沙场屡建奇功,硬是从一无名小卒一路摸爬滚打,直至如今官拜当朝镇远大将军。
姜明仪对这等“励志人物典范”并不甚感兴趣,自己眼下面临的问题重重,光是被下毒一事便够让人头疼,何来闲情雅致去处理情情爱爱。
她打了个哈欠,离晚宴还尚早,不如先打个盹。姜明仪将自己往床榻上一搡,眼睛一闭便去“同周公问道”了。
待到姜明仪这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将近,椿施等宫娥忙为她梳妆打扮,姜明仪择了件沉香色仙鹤瑞草纹宫裙,椿施为她挽了一个宫中时兴的堕云髻,瞧着倒是整个人明艳而除尘,只是头上一整幅的八宝攒金头面头直压得姜明仪抬不起头。
从蘅萱殿到举行宴会的来朝殿约要半柱香的时辰,姜明仪一路上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色,直至入了宴会殿中,瞧着桌前琳琅满目的珍馐美食,心情才好了几分。
“容将军到!”
内侍的传报让姜明仪终于把目光从食物挪到门口,须臾,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缓缓走进殿中,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姜明仪也凑热闹似得抬头望去,只见男子约莫及冠之年,常年征战沙场却仍是面庞棱角分明而干净,并不粗粝。鼻梁高挺,剑眉下是一双淬着寒意的漆黑星目。在一袭墨蓝色长袍的衬托下,更显得整个人生人勿近。
难怪原主会对这男人一往倾心,就这样貌别说在古代,便是比起现代的当红明星也不差在哪儿。姜明仪暗自感慨。忽地,她却发现有些不妙,周围的这些目光怎么逐渐向自己投过来了?再抬眼一瞧,姜明仪才发觉自己对面的座位空置着,而容时便正好落座在那里。
容时从鼻腔中冷哼了一声,扫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他入宫赴宴前也是听到一些关于指婚的风声的。而眼下瞧这位次安排,想来那些话也并非空穴来风。
容时对这位恶名在外,并且从小到大都黏着他的公主一直并无好感,况且皇帝的指婚意图再明显不过,他和皇帝都心知肚明,因他手中掌管着兵符,此次一战收复城池,皇帝早就开始忌惮他,想将自己的眼线变着法安插在他身边罢了。
容时满心只想着如何将此次于他而言半是“鸿门宴”的一晚上敷衍过去。只是隐隐又觉得今日的六公主有些不同往日,自开宴后只是埋头吃饭,并不是像往日那般将目光胶在自己身上。
“容时爱卿,此次你又立下战功,想要什么奖赏尽管开口。”皇帝终于开口,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容时。姜明仪闻言,也忙停了筷子。
容时迎着皇帝目光,不卑不亢道:“为人臣子,为国效力是臣应尽的本分,陛下不必为臣破费国库。”
皇帝先是沉思似得摩挲了一阵自己的下颌,随后嘴角勾起一抹慈祥和蔼的笑:“容爱卿一番赤诚之心令朕感动啊。如今爱卿也是该成家之年,你常年在外征战,没有内眷在身边照顾,也无子息。”
“昔日你父亲容老将军和朕如同兄弟,朕每每想来总觉得有愧于容家。今日便为你做个媒,将六公主指婚与你,容爱卿意下如何啊?”
姜明仪先是一愣,随后失手摔了手边的酒盅,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我觉得不妥!”大殿中原就因为指婚一言而寂静无声,因而众人都将姜明仪回悖皇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容时不由得也拧眉看向姜明仪,不知这女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他也附和道:“六公主乃是陛下和淑妃娘娘的掌上明珠,臣一届莽夫,自然也是不敢亵渎公主的。”
皇帝眉头逐渐蹙起,凝视着姜明仪正要开口。秦淑妃见势不妙,忙起身打圆场,笑道:“陛下今日高兴,同容将军顽笑几句。明儿和容将军虽说也算是青梅竹马,然这几年也无甚交集相处,也生疏了些。陛下怎会贸然指婚?”
秦淑妃暗暗同皇帝使眼色,皇帝的脸色终于好了几分,轻笑几声大手一摆:“淑妃说的是。便赏容将军黄金百两,及京中东郡的一套宅邸罢。”
姜明仪长舒了一口气,容时也忙领旨谢恩。谁知,正在众人都一位赐婚一事告一段落时,皇帝又道:“宫中皇子们日渐大了,也是该习武的年龄。容爱卿近几日便住在宫中东苑,日日教他们些骑射罢,容爱卿,这你可不得再推辞了。”
皇帝恩威并施,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容时自知是推拒不得:“臣遵旨。”他心中嗤笑,眸光冷冽地扫了一眼满脸无辜的姜明仪:看来这六公主和往日也并无不同,依旧奸诈心思不轨,难怪方才会脱口拒绝赐婚,原来是早就谋划好了,要将他困在宫中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