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剥去柑橘的皮,一股臭味扑鼻而来,里面的果实干枯如破烂的棉絮。孟昶扔到一旁,“没想到碰到个坏的。”又拿起一个。
第二个仍旧如此。孟昶有点火了,“难道都是这样?”又拿起一个。
第三个还是如此。孟昶怒了,“前辈,晚辈被这些柑橘美丽的外表迷惑,上了那人的当,这就去讨个公道。昭远,带上柑橘,咱们去。”
不管在床上吃惊的拓跋恒,孟昶二人已经离去。
二人刚去不久,丁思觐也来看望拓跋恒,见扔在桌上的三个柑橘,很是奇怪。
拓跋恒解释道:“一位在岳阳楼结识的小公子来看望老朽,带了些柑橘,没想到竟是这样。”
丁思觐拿起道:“那些卖柑者只懂得将外表保存得好,哪会管里面的果实。”
“是啊。”拓跋恒同意,“上当者恐不在少数。”
孟昶与王昭远进屋,拓跋恒介绍道:“这位是老朽好友丁思觐大人。”
“丁大人,久仰。在下蜀中唐想。”孟昶施礼道,然后一屁股坐在凳上,一副郁闷的样子。
拓跋恒笑着问道:“公子讨回公道没?”
孟昶指着王昭远手提的篮中柑橘道:“你们长沙的生意人真够狡诈的,不仅不给我换,而且还给我讲了一番大道理,让我哑口无言。”
“是吗?他说了什么?”拓跋恒好奇地道问。
孟昶道:“我质问他为何要做这骗人的勾当,他说他做了好多年,有很多人买,没有谁说过什么,为何就我有意见。”
丁思觐气愤道:“强词夺理。”
孟昶望了眼丁思觐继续道:“他又说世上欺骗人的行为多了去,难道就他一个吗?那些手握兵符坐虎皮椅的将军好像是捍卫国家的人才,但他们有孙武、吴起的谋略吗?那些头戴冠帽气宇轩昂坐在高堂之上的官员们好像是在做着英明决策,但他们能建立伊尹、皋陶的业绩吗?盗贼四起不懂得去怎样防御,百姓陷入困境不懂得怎样救助,官吏狡诈不懂得择业禁止,法度败坏不懂得怎样整顿,白白浪费国家粮食不懂得羞耻。看看那些坐高堂,骑大马,喝美酒,饱食的人,哪一个不是外表威风凛凛令人畏惧,显赫过人值得效仿呢?又有哪一个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然后又指责我为何与他一个小小卖柑者为难呢!”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拓跋恒与丁思觐寻味着这段话。
孟昶自我解嘲地笑道:“浪费点银两倒是小事,只是这些柑橘只好扔掉,浪费了我对前辈的一番心意。”
拓跋恒忙道:“公子不必为此烦心,心意老朽领了。”
孟昶起身道:“天色已晚,晚辈改日再来拜访。前辈、丁大人,告辞。昭远,将这些柑橘全拿着扔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还是扔掉了干净。”
孟昶走了好一会,拓跋恒与丁思觐仍沉浸在卖柑者的那番话中。如今的楚国不就是如此吗?
那柑橘当然是专门准备的,那话当然也是专门准备的。孟昶只有一个目的,让他们知道楚国的现状如同这柑橘,只能扔掉,别无他法。
迎着清晨的阳光,徐仲雅如同往日踱着方步走出府,府外的轿子早已候着呢。
突然愣在那不动了,因为他看见位似曾相识的少年立在轿旁。相识,却又想不起,真够他伤脑筋的。
“徐学士认不出了吗?在下来自蜀中,姓孟名昶。”孟昶笑呵呵地道。
徐仲雅差点摔倒,“你?什么时候来长沙的?怎么没有通报?”
孟昶上前道:“想念徐学士的风采,便从成都来此看望,有些突兀,还望大学士不要见怪。”
看我?鬼才信呢。徐仲雅慌忙拱手施礼迎道:“不知蜀王驾临长沙,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孟昶挥手,王昭远将准备好的写给楚王的书信交给徐仲雅。信中主要歌颂了马希范的功德,蜀王对他景仰之极,故亲自到长沙与他会面。
孟昶道:“这王宫的门在哪我都不知道,还烦请徐学士代交楚王。楚王日夜繁忙,让他找个时间,大家见个面。”
为啥让我送?徐仲雅接过,心中纳闷,又不好推辞。
孟昶哪管他的为难,连个谢类的客气话都不说便离去。
马希范真是日夜繁忙,好不操劳。昨夜又有位别人的娘子不听使唤,不停地反抗,害得他又是拳打又是脚踢,那女子最后竟咬舌自尽,好扫他的兴。
那帮没用的东西,就抢不到什么好货色。他心中大骂。长沙街头一尼被杀,一僧生不如死的事情已传到他的耳中,他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胆,敢杀他的人。
拓跋恒一直对那些僧尼恨之入骨,难道是他派人干的?丁思觐一直进谏让他莫要再胡来,难道是他?李宏皋那几个没这个胆量,还有谁呢?会不会是那些哥哥弟弟故意给他找碴?
“徐仲雅大学士求见。”太监进来通报道。
徐仲雅?他对我的所为也不是很满意,经常讥讽,不会是他吧?马希范心想。
“徐爱卿为何事而来?”马希范有气无力地道。
望着一脸倦容一身懒样的楚王,徐仲雅知道他昨夜又没消停,直接道:“蜀王出使大楚,已至长沙。此为他给大王的书信,臣代为转交。”
什么?马希范坐直了身子,从太监手中接过书信,看后大悦,“没想到那蜀王年纪轻轻,倒也知道本王的良苦用心。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告知本王?”
徐仲雅连忙解释,“臣也是清晨才遇到。”
你倒真会遇。马希范根本不相信徐仲雅的话,心中很是不悦,“徐大学士与这蜀王倒很熟悉嘛,他到了长沙便遇到大学士。”
徐仲雅已料到会有这句,道:“臣前次出使蜀国时有过一面之缘,并不相熟。大王,既然蜀王亲自到了长沙,我们该如何接待呢?”
马希范想了下道,“立刻召集群臣,商议接待蜀王事宜。一定要显出大楚的威风,让他知道什么是大国风采,明君榜样。”孟昶在信中称赞他为“明君榜样”。
楚国在长沙的重要官员全到了,经过激烈地讨论,马希范的拍板,最后定下了明日早朝在大殿召见蜀王,而后去阅兵阁观看楚军的演练,傍晚在会春园召开大型聚会。
官员们各自分工忙碌,马希范问徐仲雅:“徐大学士,这蜀王住在何处?马上通知他。”
徐仲雅愣住了。别说,他还真不知道。“臣不知。”
他到了长沙不直接见我,却去找你,你还糊弄本王啊。马希范更加不悦,“既然信是大学士带来的,就由你去通知吧。”管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看着办。
徐仲雅犯愁得很,可是又无法回绝。
马希范哪管他的为难,早已回寝宫歇息了。昨夜,他是真的累了。
通知,通知,我到哪通知。徐仲雅出了宫,焦急万分。刚想上轿,却愣住,孟昶赫然就在轿旁。
“蜀王,你……”徐仲雅大吃一惊。
“嘘。”孟昶摆手笑道,“大学士是寻在下吗?”
废话,你让我这般为难,我要找你算账呢。徐仲雅心中恨恨地想。
“楚王何时召见我?”孟昶仍旧带着笑问。
徐仲雅回答道:“明日早朝。”
“有劳徐大学士。”孟昶说完便离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徐仲雅赶紧上轿,吩咐道:“追上他。”又想到楚王对自己已经有所猜忌,如果再与蜀王套近乎,那还得了,马上改口道:“回府。”
楚王宫恢宏壮丽,气派非凡,丹砂涂于柱,金银饰于门,富丽堂皇。孟昶携王昭远在徐仲雅的牵引下走了好长段路才进了正殿。路线是马希范亲自安排的,徐仲雅负责完成。
“马兄,小弟孟昶前来拜会。”一进殿,孟昶便毫不客气地与坐在上方的马希范打招呼。
太没礼节太没礼貌了。楚臣们个个摇头。
马希范也对这随意的见面话颇为不满,道:“给蜀王赐坐。”今日众大臣也很争气,个个身穿新服,精神饱满,令他很满意。
孟昶立与殿门处并不向前,徐仲雅道:“还请蜀王落座。”
孟昶摇头大声叹道:“马兄,听闻楚国在您的管治下,人人知书达理,有礼有节,小弟便从成都千里迢迢而来讨些经验,到了长沙却大失所望啊。”
马希范弄不明白他的含义,问道:“蜀王因何失望?”
“一到长沙便有僧尼抢我侍女不说,今日我远道而来,进了家门,主人却不迎接,好生尴尬。”孟昶道。你不是喜欢摆架子吗?那好,就陪你摆。
原来是你杀了我的人。我说呢,谁有这么大胆。马希范明白了。你个小屁孩,还得我下去迎接吗?想也别想。
“蜀王此言差矣。”说话的是御史大夫李宏皋。“蜀王亲访我大楚,却连起码的使节礼仪也没,错已在先,怎么责怪我家大王的失礼呢。”
孟昶笑道:“这位伯伯,您家大王是王,我也是王,本就是兄弟关系。我以兄弟的身份来到这里,何需使节礼仪?再者说了,我也不是访问贵国,我只是来哥哥家窜个门,唠个磕,联络下感情,如果弄什么礼仪,就太伤感情了吧。”
李宏皋一时无言以对。马希范站起下了台阶,走向孟昶道:“弟弟早说嘛。那些繁文缛节就省了吧,来,坐。”拉着孟昶的手臂,如同久未见面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