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对了,钟大人来韶州有何贵干啊。”孟昶望着晕乎乎的钟允章,问道。
终于轮到我了。钟允章清了下嗓子,道:“老臣奉旨前来议和。”
孟昶一愣,“议和?议什么和?”
“就是希望大蜀撤兵,我们大汉既往不咎,今后和平相处,互不侵犯。”来前,钟允章已准备采取循序渐进的谈判策略。
“哈哈。”孟昶大笑,“钟大人,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钟允章额头冒汗,“若大蜀撤军,吾皇愿割容州以西之地给大蜀。”
“可那现在已经属于我了啊,何来的割让呢?”孟昶惊奇道。
钟允章擦了下汗,道:“这韶州之地也割给大蜀。”
孟昶更加惊奇,“可这现在也属于我了啊,何来的割让呢?”
就知道是这结果。钟允章的犟脾气上来了,“那你说到底什么条件,大蜀才肯罢兵?”
孟昶笑了下,道:“朕突然想起一个故事,钟大人,要不要听听?”
“你讲便是。”钟允章昂起头颅道。
“讲啊。”最喜欢听故事的三位女子催促道。
孟昶笑了笑,讲了起来,“有位商人赶着他的骆驼到远方做生意。一晚,天气十分寒冷,商人便支起帐篷,卷缩在里面。帐篷外的骆驼冻得受不了了,把头伸进帐篷,恳请主人让它把头放进帐篷取暖,商人答应了。过了会,骆驼感到自己脖子冷得厉害,便又恳请将脖子也伸进来,商人又答应了。又过了会,骆驼将自己的第一个驼峰也挪了进来。再过了会,骆驼觉得留在外面的部分都很冷,便一点一点往里挪。最后,骆驼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帐篷,而商人被挤到了外边。可怜的商人便在帐篷外被冻死了。”
听后,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痛斥骆驼的贪婪,有人怜惜商人的善良。
钟允章盯着孟昶,没有一丝的畏惧,道:“莫非蜀皇帝就是那头骆驼?”
“屁。”唐糖道,“你才是骆驼,你是头老骆驼。”
其他人也都怒视钟允章。你有几个脑袋,竟敢这样对我们皇上说话。
“难道不是吗?”钟允章显然已不把生死放心上,“初始得我桂管,吾皇不予计较;后拿我扈州,吾皇一再谦让;再围我容州,吾皇大度宽容;现取我韶州,吾皇忍痛割让。蜀皇帝年少冲动,情有可原,却不知思恩,得寸进尺,想占我大汉全部土地,不是和那头骆驼一样吗?”
孟昶没有动怒,反而笑问:“钟大人,这么说刘晟便是那善良的商人了?”
刘晟善良?连钟允章都不好意思承认。
“不错,我是那头骆驼。”孟昶敢于承认,“我要做的便是占有整个帐篷,因为我要让南汉百姓不再寒冷。钟大人,刘晟是那个商人,但你也清楚他不善良,他自私狠毒,他软弱无能,他将南汉百姓置于帐篷外而不顾,冻死荒野而不顾,羁迷一时的安乐,一时的痛快,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钟允章无言以对。在事实面前,任何的词藻都是浮云。
孟昶缓了口气,继续道:“钟大人,你回去告诉刘晟。没有议和,只有投降。”
“自作孽,不可活!”钟允章长叹着离开韶州。
舟行在北江上,钟允章望着滚滚水流,老泪纵横。他恨自己,恨自己无法完成议和的使命,恨自己无力挽救南汉的败局,恨自己……
钟允章深知韶州受辱算不上什么,回到兴王府的屈辱将更让人难堪。
悲痛如石压在心头,愤懑如浆盈满大脑,抬头望这昏暗天空,低头望这汹涌江水,他突然想起了屈原。
“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他高声念着屈原投江前的话,感慨万分。
“哈哈。”他狂笑着又高歌屈原遗作《怀沙》,“世溷浊莫无知,人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原无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明告君自,吾将以为类兮!”
“自作孽,不可活!”钟允章喊完最后一句,学习先贤,跃入江中。可怜的人哪,随从中竟无一人阻拦或者呼喊,漠然视之。他们都已麻木。
“钟允章死了?”刘晟瘫坐龙椅。
龚澄枢冷冷道:“有负皇恩,以死谢罪,咎由自取,皇上何必为他悲伤。”唯一的政敌已死,大权独握,龚澄枢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刘晟道:“只是,只是如今该如何是好?”
“既然大蜀不愿议和,臣建议将所有州县兵马调至兴王府,与他决一死战。”龚澄枢道。
“爱卿是说放弃所有州县,独保兴王府?”刘晟似乎听出了意思。
龚澄枢胸有成竹,“如此一来,我军人多势众,众志成城,死守兴王府,蜀军久攻不下,自会退兵。”
刘晟恍悟,“良策!爱卿速去布置。”人已离座,大概急着回后宫享乐去了。
“南汉最后一个忠臣也死了!”听到钟允章投江,孟昶叹道。
唐糖插嘴道:“活该,谁叫他说你是骆驼的。”
孟昶摇头道:“你不懂。得南汉后,便要治理此地。我本想招降他,重用他呢。南汉可用的贤臣极少,那个邹文远你可要给我照顾好。”
“她和那个小老头好着呢。”段思盈笑道,“妹妹,是不?”
“思盈姐,不许说爷爷是小老头。”唐糖不愿意了。
众人乐了。
“中原急信!”符彦卿等人走进。
信是王昭远亲自写的,很详细。张彦泽率所谓的“契丹军”攻到汴梁城下,还未开打,石崇贵见大势已去,以“孙子”身份写下求降书,恳请留其小命。耶律德光得意接受,张彦泽挥军入汴梁。
张彦泽自以为功勋无二,纵军大掠,杀人越货,强抢财物,无恶不作。汴梁城虽未经战火,但所受折磨更甚。
“桑维翰倒也有些节气。”孟昶看着信,叹道,“死不肯降,被张彦泽擅自斩杀。”想起与桑维翰的几次见面,孟昶突然觉得此人虽背千古骂名,但一直主张与契丹“和”,从未说过“降”,比那些争先恐后认耶律德光为爹,主动降敌的败类不知强了多少。
王昭远在信的最后说耶律德光正在去汴梁的途中,张彦泽知道自己风光的日子不多了,不仅大肆掠夺财物,还进宫抢了很多皇妃享用。许多义士不堪侮辱,奋起反抗,都被招到大蜀旗下。
“大晋已经完了,契丹在汴梁也不会长久,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孟昶问。
大家期待孟昶的分析。
孟昶道:“其一是契丹族自身条件决定的。他们久居草原荒漠,游牧为生,在南部会很不习惯。其二是契丹的暴行不得人心。烧杀抢掠,征服的只是人的肉体,永远无法控制人的心。其三是有很多人正在等这个机会。比如河东刘知远这些人正好趁此获取人心,驱逐外族,使自己获得更大的权力。”
众人点头同意。
“立刻令成都以我的名义发表声明告知天下,大蜀不承认契丹政权。”孟昶下旨。
“令直廷晓为北防御使,郭崇岳为监军,率军八万,负责兴王府北部防御。”龚澄枢下旨。下旨?他又不是皇上。没错,他不是皇上却胜似皇上,真正的皇上没有闲功夫下旨,龚爹的话就是圣旨。“令潘崇彻为西北防御使,率兵五万,负责兴王府西北方的防御。令李承珪为西防御使,率军五万,负责兴王府西部防御。”
龚澄枢觉得自己的主意确实高明,一下子兴王府便汇聚了二十多万南汉将士。
“蜀军凶猛,臣请再多给些人马。”李承珪道。他是李承渥的兄长。
龚澄枢眼一白,道:“十万大军都被你弟弟葬送,李将军还嫌不够吗?”若不是实在没人,龚澄枢根本不会起用不是“自己人”的李承珪。
李承珪是个火爆脾气,资格又老,马上道:“龚大人这么说,那就另用他人吧,李某实在无能为力。”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龚澄枢道:“容州骆崇灿处还有三万多将士,归李将军调遣。”
我倒,他们能从容州到达兴王府吗?中间的州县俱已被大蜀占领。
不止这些州,南汉除了兴王府,其他州县形同虚设,不是已易帜,便是无兵驻守。
王全斌在贺州与王赟会合,随即挥军攻汉,在怀集与潘崇彻对峙。
赵普、赵廷隐也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轻而易举到达兴王府西部的最后防线端州(今天的肇庆)。李承珪驻守在此。
周行逢、张文表拿下雄州后,马上南下,追赶上孟昶大军。此时,孟昶大军已拿下英州,顺北水南下,直捣南汉最后巢穴兴王府。在距番禺一百多里的马迳与南汉大军对阵。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南汉国土尽失,兴王府怎能完好。可笑的刘晟不知凭借地利,层层布防,而是听信龚澄枢,放弃外围,死守兴王府。兴王府亡矣!南汉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