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希萼未在玉潭停留,挥军直下,迅速拿下长沙最后一道防线湘阴。
下一个目标便是长沙,他的心很激动。长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有他的一切,包括权力。
潘叔嗣与张文表从朗州一路追了过来,一到湘阴大营,便立刻来见马希萼。
他们没有隐瞒,告诉了马希萼两个噩耗:朗州落入大蜀;苑氏被刘言所害。
马希萼惊呆。朗州的失去他已无所谓,因为他要的是长沙。可自己贤良淑德的妻子被害,让他悲痛得差点背过气。
“刘言,刘言呢,我要杀了他。”他狂喊。
潘叔嗣道:“他自知理亏,想逃到蜀营中避难,途中被我二人杀死。夫人对我们不薄,我们自当为她报仇。”
“刘言,刘言呢,我要杀了他。”马希萼似没听见,不停喊叫着。周行逢忙示意弟兄退出,给他发泄的空间。
这一夜,帐内不时传来马希萼的喊叫,似哭似泣,让人心痛。
周行逢从潘张二人口中知道了详情,点头道:“你二人做得很好。节度使虽有大志,却无大能,我们必须找到自己的方向。我觉得大蜀是可依靠的,你们认为呢?”
王逵等其他兄弟皆点头道:“不错。”
“那好,咱们不可盲动,见机行事。”周行逢嘱咐几位兄弟。
这时,马希崇派来的人到,要求见马希萼。
“节度使心情悲痛,明日再见。”周行逢立刻阻止。
明日来得太快,对马希萼来说。
他还在悲痛中,衡州的使节便告诉了马希崇准备出兵相助的信息。
悲痛可以转移为壮志。马希萼狠狠指着长沙,大声命令士兵:“目标长沙,开拔!”
明日来得太快,对李宏皋来说。
他匆忙中安排将王赟的家人送往岳州,又在匆忙中让儿子好好看管马希广,还在匆忙中与许可琼进行了长谈。他很劳累,刚想休息,天已放亮。
劳累可以转移为狠毒。李宏皋对一起上殿的刘彦韬道:“王赟不肯让出岳州,我昨夜已派人送去最后通牒。若他坚决不撤回长沙,便当场削去其职。”
明日来得太快,对王赟来说。
他走完了岳州的每个城头,布置好每个细节,安慰和鼓励每个士兵。望着岳州的每一寸土地,享受着洞庭湖凉爽的夜风,王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他没有忧虑,没有害怕,只有一颗必死的决心。
决心可以转移为愤怒。吕尚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告诉他,家人已被送来岳州,而且是孟昶的要求。他愤怒了,恨不得马上杀了孟昶。因为他不想自己的母亲、妻子还有子女看见自己死时的模样。
明日来得太快,对孟昶来说。
昨夜他睡得很早,很熟,天亮了还不肯醒来。
“徒弟,王赟家人已到,你快些起床吧。”杜逸风催他。
孟昶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师傅,就你最烦,又打断我的美梦。”
杜逸风笑问:“美梦?是不是又梦见哪个姑娘了?”
“师傅,你怎么知道的?我又没梦到你。”孟昶大惊。
杜逸风诡异笑道:“因为你刚才在喊某个姑娘的名字。”
不会吧?孟昶认定师傅在骗他,“哪位姑娘呢?”
“灭绝师太。”杜逸风笑着答道。
我晕,原来真得喊出来了。刚才还真梦见灭绝师太手挥拂尘,拂尘化作千缕银丝射了过来,急得孟昶大喊:“灭绝师太,是我,快住手!”
杜逸风看着徒弟的表情,瞪眼问道:“原来是真的!”他刚才不过是胡乱一说,哪想到误打误撞碰了个巧。
“师傅,你千万别说出去。”孟昶忙恳求道。
哈哈,你小子也有把柄在我手上了。杜逸风一扬头道:“那得看师傅心情。”
“你要是说出去,我就告诉师娘你那天去了一笑坊。”孟昶威胁道。
恩?我去过一笑坊吗?杜逸风有些糊涂。
孟昶笑道:“我说去过那就是去过,呵呵,师傅,你就从了徒儿吧。”
“好吧好吧,我不说出去便是。怪不得唐糖说你最喜欢的人是灭绝师太,果然哪!”杜逸风道。
“师傅。”孟昶不愿意地撒娇。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杜逸风不再逗徒弟,“那王家老小如何安置?”
“快带我去见。”孟昶道。
王老夫人精神健硕,冷冷望向走来的孟昶道:“你便是那大蜀皇帝吧?”
孟昶客气回答:“阿婆,正是在下。”
“若你想以我们胁迫我儿就范,我劝你还是放弃吧。”王老夫人道。
“婆婆,我们和你站在一边,决不拖累夫君。”王赟的妻子吕氏道。
一家的刚烈。孟昶不由称赞。“阿婆、阿姨,王将军是我的朋友,我怎会为难他的家人。”
“是啊,我们皇上不是那样的人。”徐仲雅在旁道。
王老夫人鄙夷地道:“原来徐大学士也在啊。还我们皇上,真不知你有何脸面站在老身的面前。”
徐仲雅脸色大变,不再言语。
“阿婆这话我不同意。”孟昶道,“为臣者,明君而侍。难道您希望徐大学士似那李宏皋吗?”
“难道你就是明君吗?”王老夫人反讥道。
孟昶很自豪地道:“是不是明君不是谁说了算的,只有百姓说了才算。我可以很保证地说我决不是昏君。”
王老夫人望着孟昶道:“听说你能让‘水往高流,日出西方’,我还很仰慕。但你以老弱要挟吾儿,不是昏君,却是个混蛋。”老太太要激怒孟昶,以求一死。
孟昶怎会被激怒,反而“呵呵”笑道:“真正要挟的人在长沙,不是我。我只是想将你们送进岳州,但我怀疑王将军不肯让你们进去。”
王老夫人一愣,不禁又仔细打量起孟昶。
“夫君怎会不让我们进城呢?”周氏不相信。
“我说了你们不信,那好,我这就亲自送你们过去。”孟昶无奈地道。
王赟在城头看见了老母亲,妻儿,非常激动。“娘,你们来这做啥。”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和你在一起,决不妥协。”王老夫人下令道。
“夫君,让我们进城吧。”吕氏也在旁恳求。
“不。娘,你别怪孩儿。芸儿,你也别怪我。你们不能进城。”王赟斩钉截铁地拒绝。
“为何?”王老夫人很惊讶。
我要与城同亡,怎能带上你们。王赟不谈理由,对周氏道:“芸儿,帮我照顾好娘和孩子。”
然后转向孟昶道:“大蜀皇帝,虽然我现在很想杀你,但我希望你不要为难她们。第三局开始吧。”
孟昶回头对徐仲雅道:“徐大学士,你输了。”徐仲雅低头不语。
然后他又抬头道:“王将军,你这又何必。我马上让出条路,你可以带着家人,带着士兵回长沙。”
一马飞奔而来,到了城下,宣读命令:“大王下令,王将军马上让出岳州。”
王赟苦笑道:“王某不会离开岳州。”
那人随即又拿出一令,宣读道:“王赟违背军令,罪不可赦,削去一切官职,回长沙复命。”
王赟早已料到,大笑道:“你回去禀告李宏皋那小人,王某不遵令,誓守岳州。”
那人一听,立即便飞马回长沙。
“赟儿,好样的,有你爹风范。”王老夫人赞扬儿子。
孟昶在旁问道:“阿婆,你觉得他这样做对吗?”
王老夫人又是冷冷一笑,“对,很对。”
孟昶摇头,“楚王之命不遵,是为不忠;母亲妻儿性命不顾,是为不孝;让岳州百姓承受战火之苦,是为不仁;拿亲如兄弟的将士生命作赌注,是为不义。请问,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决定,对在何处?”
王老夫人哑口无言。王赟心中也惭愧万分。
“王将军。”孟昶又对城头上的王赟道,“你为了自己的名节便不顾所有人的生命,你不觉得惭愧吗?你很清楚,我若要拿下岳州轻而易举,但我不愿伤及无辜才与你约战三局。楚政由小人掌权,马家兄弟又为王位不顾兄弟情谊,争得你死我活。难道你觉得你可以改变吗?当年马王与你父辈艰苦开创疆土,为的是让大楚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你觉得现在的他们幸福吗?”
王赟低头不语,更加惭愧,因为自己明知不敌仍要坚持,拿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
王老夫人愣愣望着孟昶,突然觉得这就是心目中的明主,就是自己最希望孙子辈成为的那类人。
孟昶仍在继续,“昨日洞庭湖水战,若我要击沉你那四十只船,何等容易。但我没有,因为我敬佩王将军为人,我敬佩岳州将士的精神。今日你还要与我战,你问问你的将士,谁还愿战?”
王将军这么好的人都被削职,我们还要为大楚拼命吗?许多将士气愤道:“不战。”
吕尚道:“姐夫,不要战了,献城吧。”
王老夫人完全明白了,在下喊道:“赟儿,别再战了,献城吧。”吕氏及孩子们也都跟着喊。
王赟手中蟠龙玄铁棍脱落,无奈挥手道:“献城!”然后瘫坐在地。
岳州将士马上迫不及待地打开城门,迎接蜀军。前日同观两将斗,昨日同捞一湖鱼,友谊已在无形中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