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语如风，连自己都无法字字听清，金子夜身后的灭沧澜却是蓦然一睁双眼，仅开一线的眼瞳中却涌出了寒冰腾雾一般的凛然寒气。
金子夜径自又在众弟子周围看视一周，抬头淡淡一看天时，云袖一挥肃声道，“停。”
耳闻导师沉声，只见众弟子个个手掌轻抬，将自身与天地之气融合交缠了许久的炼气精华缓缓回收，清浊不一的光色便四处回收，最清澈一处自收入了沈明心身体之中。
众人纷纷睁眼，金子夜正是看着沈明心，正巧与那双甫开的眼瞳两两相对，彼此淡然一笑后清声道，“今日炼气我已观察，众人各有进步。尤其沈明心，”点到沈明心时金子夜蓦然轻抬下巴，爱才之意氤氲眼底，“再进一步，你就可以晋入六级弟子了。”
沈明心瞳孔微亮，却又抿嘴压回得意笑容，声音还带三分未收住的笑意，“多谢金子夜师伯的教导。”
“是你天资不凡。”金子夜喜欢沈明心这般礼数周全的弟子，捻了发丝又道，“其他弟子不可乱了心神，道门修炼重在静心，只要人人着意精进，自然各有所成。”
众弟子同声颔首行礼道，“多谢师伯。”
与此景全无干涉，远远坐在暗光覆盖的角落的灭沧澜亦睁开双眼，将眼前情景看得一清二楚。被抛之群外亦有好处，可以不动声色看其行、听其言，少了些身在局中的麻烦。
那边金子夜已然带了众弟子起身，灭沧澜回看自己，方觉手脚都是一片粘稠冰凉，叹了口气也自起身。细碎欲烂的枝叶粘在灭沧澜蓝白衣衫上，留下片片污迹。没有其他弟子那般的炼气精华，自也分毫不能阻挡污迹上身。灭沧澜淡看前方众弟子一片洁净的衣衫，仍是跟在了群体最后。
正往林外走着，被落在整个弟子群之后的灭沧澜习惯性地拨开前面人拉打下来的枝叶，冷不防左右齐下，手上难分，被一条生着细细倒刺的枝条迎面抽中面庞。倒刺立刻刮出一道血痕，促狭地落在薄嫩的眼皮之上，灭沧澜只觉脸上一道火辣辣的疼痛，未及反应便吃痛出声。
前方人三两回头，却是嗤笑一声各自对视，几步便没了身影。灭沧澜被打中眼皮，一时眼前荡开阵痛，只得捂了眼睛原地站定，暗暗嘶声只觉手掌内沾上粘稠血色。
“几时生了这种树枝……”灭沧澜连连按了眼皮几次，方将细细开绽一条的伤痕勉强合上，小心抓了眼前摇晃不止的细刺枝条心生疑惑。以他对这片黑暗而潮冷的树林独特的亲和，这种生满倒刺的树枝显得突兀而诡异，印象中亦从未有过。
若是日日跟在弟子们后面，迎面打来的是这种生满细刺的枝条，灭沧澜的脸不早就开了酱铺？
灭沧澜一面疑惑，一面寻到这枝条根部，双手使力想要把它折断。所幸那根部并没有细刺，只是稍稍粗壮了些，灭沧澜做此毫不需要修为的体力活计尚是可以，几番用力便把这伤人之物折断扔在地上。
受伤眼皮还在疼痛，幸好没伤了眼睛。灭沧澜用力眨睁几下眼睛，感到些许头晕，眼前摇晃之象起初也以为只是幻觉。
定眸几次再看，灭沧澜才看清眼前非是幻象，而是折断了一条枝干的粗壮树身露出一块黑红色的空洞，像一只无神的巨大瞳孔一般正对着灭沧澜。
那黑洞中间有一圈暗红色如同雾气的微光，看起来确像一只眼睛，凝滞不动。
“这……”灭沧澜忍不住踏出一步，眯了眼睛仔细看那个形状诡异的黑洞。眼皮上的疼痛抵不住集中目光的酸涩，灭沧澜重重眨了一下眼睛。
跟随这个动作，那酷似黑红色眼睛的树洞也眨了一下，是黑洞中间的那团暗红雾气颤抖着膨胀了一下。转瞬即逝，灭沧澜却是看得真切，心中一凛向后折身，本能快眨了两下眼睛之时伤口又痛。
同时，这棵高大而僵冷的黑色树木身上的“眼睛”也眨了两下。灭沧澜甚至感到了眼睛上细微的共鸣，仿佛一次眨眼就崩出了一点点冷腥的湿气。
“这是怎么回事……”灭沧澜心下愈发疑惑，似是被梦魇拉了手去，忍不住抬手想要一探那“眼睛”的虚实。
越接近那树干，指尖越能感觉到喷薄而出的寒气，但是如此近的距离却看不到这寒气泛起的白雾，半点迹象都没有。
“灭沧澜，你何时学会添麻烦了？”灭沧澜指尖将要触及那黑洞之前一瞬，一声威严冷喝劈头响起，他不禁浑身一惊，收了手转身看向折返林中的金子夜。
金子夜喜怒不藏，面上不悦已然表露，冷目看着灭沧澜道，“你果然是行动迟慢了，莫非让一帮弟子只在林外等你一人么？”
灭沧澜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余光瞟了一眼身旁树木，却见乌黑一片，只有粗糙纵横的树皮裂纹，哪来半点黑洞。疑惑交缠，却难言语，灭沧澜干脆向金子夜颔首告罪，“请师伯宽恕，我的确是……”
“行了。”金子夜无心听灭沧澜言语，顿了顿便看到了他面上伤痕，皱眉道，“你为何总是弄得自己受伤？修炼不成，保身还不会么？”
灭沧澜差点苦笑出声，但是天生的可怕的平静将他的心绪波动掩去，他低声道，“弟子知错。”
金子夜轻拂云袖，便是不必多言的意思，“快出来，晚间还有修行的晚课。你天资愚钝，若是勤奋上还要怠慢，便真是无药可救了。”
“是。”灭沧澜字字简洁，唇齿已然泛起麻痛，微低了头跟在金子夜身后向林外走去。
在他身后，那片黑暗粗糙的树干无声地裂开一洞，那暗红色的微光又如同眼瞳般微微旋转起来，在灭沧澜的背影上投下一道冰冷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