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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陈望春的秘密

东亮去陈背篓家,绕着弯子打听陈望春的事,干的啥工作?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对象是哪里人?老丈人和丈母娘是干啥的?

东亮查户口般的询问,让陈背篓很不高兴,但他还是一一做了回答:陈望春在国家绝密单位,他年薪几十万,不但他住的房子,就连牙膏牙刷都是国家配发的;他媳妇和他一个单位,也是搞研究的;丈母娘在某部当局长,老丈人是个部级干部。至于陈背篓没有按时还钱的原因是,老丈人临时出国了,事情有了变化。

陈背篓拍着胸脯说:“大伙儿放心,你们的钱我绝对还。”

东亮将陈背篓的话传达给村里人,大伙一听,陈望春运气真好,找了一个有背景有权势的靠山,在权力面前,金钱就是个屁,人家缺那几个钱吗?借你的钱是给你面子,帮人帮到底,再啰啰嗦嗦的,显得咱太小气,丢人。

一晃就到年底了,陈背篓仍不提还钱的事,人们又开始议论了,自古以来,婚姻都讲究门当户对,陈望春一个祖上三代都土里刨食吃的泥腿子,怎么就能攀上了权贵?他尽管是一个状元,但在藏龙卧虎的京城,比他出色优秀的人多了去,凭啥他能撞上狗屎运?

人们的怀疑不无道理,毕竟现在这世道太势利,一个没有背景、没有根基的乡里娃,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不是件容易的事。

质疑声越来越大,有人耐不住性子,就绕过了东亮,直接找陈背篓讨债,陈背篓还是那句话,我砸锅卖铁也会还你们的钱。

这话听着铿锵有力,但越琢磨越不是味儿,陈望春真的攀龙附凤了,还这几个钱还不是小菜一碟?用的着陈背篓砸锅卖铁吗?话又说回来了,陈背篓那家底,早就抖搂精光了,能值几个钱?

大伙越想漏洞越大,几个人相约去陈背篓家,他们查看了每一间房子,发现陈背篓现在是家徒四壁,一根咸萝卜、两个馒头、一碗开水,就是他一顿饭。

他的牲口棚里、羊圈里,没有一根牛毛羊毛了,他连饭都吃不起了,谁还能相信他的那些鬼话?

那座魁星楼,在二十年前,它高大气派,但现在它灰头土脸,楼顶上长满了杂草,说不尽的凄凉落寞。

东亮问陈背篓:“陈叔,你说实话,陈望春到底在干啥?你借村里人的钱用到哪了?”

陈背篓毫不松口,说:“陈望春就在保密单位,他结婚用钱,我欠了大伙的情,你们放心,借你们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话是这么说,可他拿啥还钱呢?

其实,陈望春早已淡出了油坊门人的视野,他在北京做什么、有没有对象、收入多少,他们都一无所知,村里人向陈背篓打探,他总说在给国家研发什么武器,高度保密。

刘麦秆说:“借口,打肿脸充胖子,鸭子煮熟了嘴巴还是硬的。”

近些年,村里陆陆续续有人在北京上学、打工、看病求医,他们都得到了刘爱雨的热情接待,她神通广大,一个电话,就轻松地化解了他们在京城遇到的难题。

油坊门的几百张嘴,早就把刘爱雨夸上了天,刘麦秆顺带着也被多次地口头表扬。

而陈望春呢,油坊门人在北京见不着他的人影,更不要说喝一杯水、抽一根烟、吃一碗饭了。

和他有关的那场龙卷风、荣誉碑、魁星楼,以及诸多的传奇,像霜降之后的叶子,哗啦啦地一片片坠落。

只有一个人深信陈望春还是行的,他就是徐朝阳老师。

徐朝阳老师早就不当校长了,他越老越犟,对刘爱雨曲折艰难的奋斗史,充满质疑和愤慨;对刘爱雨从一只毛毛虫变成蝴蝶、灰姑娘成了头顶璀璨皇冠的王后这铁的事实,视而不见。凭什么呢?一个半文盲的丫头。

刘爱雨,这个在徐老师课堂上抬不起头、直不起脊梁、从没出彩表现的学生,却对徐老师礼貌有加,每次回家,都要给他奉上厚重的礼品,茶叶、香烟、咖啡、红酒,时尚而昂贵。

但彬彬有礼的刘爱雨,却熨不平徐老师脸上因忧虑和激愤而生出的道道沟壑。

徐老师拒收礼品,刘爱雨笑盈盈地问:“徐老师,我哪里得罪你了?”徐老师无言以对。

刘爱雨离去了,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徐老师有点懊悔,当初应该对她好一些。

他很想问问陈望春的情况,但羞于出口,他的这个最出息的、天天挂在嘴上的得意弟子,已有多年不曾问过他一个好字。

陈背篓父子反常的举动,使村里人又开始了新一轮对陈望春的猜测和怀疑:陈望春勾搭有夫之妇、诱骗女学生、贪污受贿、盗取国家机密、贩卖情报,在肮脏的口水里,陈望春身上的镀金一点点地褪去暗淡。

刘麦秆却跳了出来,大骂村里人缺德,陈望春是砸了你家的锅,还是掐死了你家的娃,那么咒他?众人口里有毒,你们都积点口德吧。

刘麦秆意外的表现,让人们摸不着头脑,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和陈背篓是针尖对锋芒,冰火不容,南辕北辙,唱了二十年的对台戏,现在,怎么反帮陈背篓说话了?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当村里人一窝蜂地群起围攻陈背篓父子时,刘麦秆想起了他和刘爱雨的艰苦岁月。

那时,人们肆意地往年幼的刘爱雨身上泼脏水、造谣污蔑,刘麦秆父女就是狂风暴雨中飘摇的一叶孤舟,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好在他们挺过来了。

现在,陈背篓父子又被人们吐口水、戳脊梁骨,刘麦秆对村里人有利了就一拥而上,无利可图了便落井下石的技俩极其愤怒,因而站了出来,主持正义。

刘麦秆隐隐觉得陈望春出了事,具体啥事,他说不清,因为,有几个晚上,他被一阵哭声惊醒。

深更半夜哪来的哭声?他很奇怪,拉开门,站在楼上侧耳倾听。

刘麦秆住在二楼,三楼是刘爱雨住,但她只用了边上两个房子,中间的大房子,里面摆了考究的沙发、双人床、桌椅,布置得很好。

刘麦秆以为是让他住的,却不料刘爱雨毫不客气地将他撵到二楼,说这个房间是给她娘留的,不允许刘麦秆进去,她不在的时候,门是紧锁的。

有时候,刘麦秆趴在窗子上,望着里面的席梦思大床和软绵绵的沙发,心里嘀咕:白白地闲放着,不让老子享受,可惜了。

刘麦秆连续几晚上都听到了哭声,哭声细细地,却极有穿透力,像一根钢丝戳进他的耳朵里。

他睡不着了,仔细听了听,哭声一会在街巷里,一会在村头,一会又在旷野里,风一样忽来忽去的。

听人说,鬼在夜里出来时,就这样哭,它们跑得比风还快,一会东一会西的,刘麦秆脊梁骨一麻,头发根根竖起来。

一天晚上,刘麦秆出来撒尿,忽然听到哭声就在他身边,他吓了一跳,半截尿也收了回去,就在他要撒脚丫子跑时,他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脚像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刘麦秆听见陈背篓家的院子里有脚步声,一直响到了屋子里,随后,又是一声叹息。

刘麦秆打了个激灵,难道是陈背篓?

第二天晚上,刘麦秆没有睡,他一直坐在院子里等天黑,星星出来了,月亮也升上了半空,村里静悄悄的,人们早就睡熟了。

刘麦秆平常睡得早,一般九点多就睡了,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他有点瞌睡了,不断地打着哈欠,就在他昏昏欲睡时,他听到隔壁院子的门吱呀响了一声,他立马清醒过来。

刘麦秆悄悄跟在陈背篓后面,他不知道他到哪里去,陈背篓在前面慢慢地走着,走两步叹息一声,走出村口,走向大涝池,然后坐在涝池边,他开始哭了,哭得很伤心。

刘麦秆惊呆了,他和陈背篓做了几十年的邻居,从来没见过陈背篓如此伤心过。

刘麦秆见陈背篓如此悲痛,心里肯定装着心事,他怕他万一想不开,或者跳了沟或者跳进涝池里,所以跟在后面,以防不测。

陈背篓只是到处乱走,毫无头绪,也许他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他时而叹息啜泣,时而嚎啕大哭,在鸡叫时分,他才慢慢地回了家。

在老磨坊前,人们纷纷议论着,说这几天晚上,总有鬼在哭。

油坊门人相信,人死之前的几天,其实魂灵早就脱离皮囊而去,在深夜里号哭。

因此,夜里听到鬼叫,就预示着村里又要死人了,会死谁呢 ?

大伙儿猜测着,黄泉路上无老少,不一定那些病魔缠身的就会去阴曹地府,有人红光满面的,一得病就是绝症;有人白天还好好的,一夜就睡死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刘麦秆蹲在人群里,听人们说鬼时,他心里笑了,要是以往,他早就跳了出来,会指出是陈背篓在装鬼,但现在,他什么也不说,埋头抽着烟。

刘麦秆感觉到了世事的无常,想起自己和陈背篓斗了几十年,有什么意义?不管身无分文还是腰缠万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终不都是得到一个土馒头?

刘麦秆想起了刘爱雨的婚姻,该给她念叨念叨了,三十五了,找个本分的人结了婚,踏踏实实过几天日子,人生还能有几个三十五岁?

他打定了主意,这次,要劝说她就近嫁人,不管她多么犟,都得劝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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