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波又一次喝醉了,他来了四合院,巧的是孙教授应老朋友之邀,去了京郊的一个山庄。
刘爱雨泡了一壶茶,陪他喝,赵波说,刘爱雨听,一壶茶喝完,月已偏西,刘爱雨知道赵波的心中有一个巨大的伤疤,且一直没有愈合,在流血溃疡。
四年前,赵波和他的同学及女友刘茵,一起分到了某一单位,这是一个部级单位,待遇高牌子亮,气派的门楼和森严的岗哨,令人肃然起敬,那时,京城的大学生们都能以国家部委工作为荣。
赵波优秀的成绩,足以打动该部的人事部长,简短交谈后,便签了协议。
一周后,刘茵也进来了,她走的是另一个渠道。
当时面临分配时,家庭背景深厚的刘茵对赵波说,你走哪,我去哪。
现在,两人果然到了同一个单位,心想事成。
一对热恋的男女,同时在京城炙手可热的单位上班,难度系数极高,有人穷其一生,也未必办到。
赵波开始大献身手,他的专业是顶尖的,业务能力呱呱叫,分配的工作不但超前完成而且高效,一个人的巧干顶得上一群人的蛮干。
有了点成绩,赵波有点飘了,说话行事都高调,动不动给领导提个建议,和领导谈话时,不是立正站着,而是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只要在部里,他走哪就端个水杯,一副德高望重的老干部的架势。
机关这个地方,讲究规矩、级别、资历。
没才能的人比比皆是,但都会见风使舵、察色观人,他们不会干工作,但很会伺候领导,溜须拍马的功夫个个不含糊。
有人不像单位的人,倒像是领导家的保姆,买菜,接送小孩,陪家属购物、逛街、去医院。
而赵波最瞧不起这种小人,工作上一塌糊涂漏洞百出,领导的家务事,却精通卖力;在领导面前毕恭毕敬,在同事面前趾高气扬,真才实学没有,到处恶语中伤,打小报告。
本来,赵波的出众,衬托得别人都灰头土脸的,大家就很不愉快,现在,他又一双眼睛翻到天上,动不动就给同事瞪白眼。
机关最讲究按资排辈,譬如上卫生间,要礼让领导和老资格的同事,去餐厅吃饭、升职、评优、选模,都是一样,大家都守着这个规则。
赵波向这个潜规则发难。
第一年,部里选先进,投票时,没有赵波的份,投票是做做样子,该投谁的票,不该投谁的票,大家都心里都清楚。
但赵波却不解了,他据理力争,一件件摆出自己的工作实绩,和得票较高的同志相比较。
最后,赵波选上了,但这个先进,却给他招致了不少麻烦,此后,大家把他当作异类,像羊群里闯进了一头骆驼,远而避之。
刘茵的父亲在隔壁部任***,赵波和刘茵的工作就是他一手操作的,可惜赵波还傻乎乎地认为自己是凭本事进去的。
刘父拒绝了刘茵和赵波结婚的请求,说要考察考察。
刘父考察的结果,认为赵波就一楞头青,书生意气,完全不适合在机关干,他这种性子,迟早要捅马蜂窝,把自己蛰得鼻青脸肿。
而且,这种人,也没法在社会上混,他照搬书本上的东西,缺乏圆滑和变通,势必处处碰壁。
为女儿的前途着想,刘父建议女儿另觅佳婿,且提出的条件是门当户对,而赵波在山东乡下,他的父亲祖父都是种地出身,这几年,他父亲搞大棚种植,日子才好过一些。
刘茵当然不愿意,说他们热恋几年,感情很深,已经难以分开。
刘父说爱情不等于婚姻。爱情的风花雪月,是抵御不了生活的柴米油盐。
刘父建议刘茵和赵波一刀两断。
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被父亲贬斥得一无是处,刘茵很不服气。
但刘父老于世故,说象牙塔的学校和现实的炼狱是两回事,把赵波拉到社会上遛一遛,就能鉴别出他的成色。
每天下班后,赵波和刘茵一起压马路、逛街、购物、吃饭,刘茵渐渐对赵波有了意见。
赵波喜欢看书静坐,不喜欢逛街,更不喜欢刘茵一家店一家店地挨着转。
刘茵每次都要买一两件衣服,而她很多衣服根本就没穿,一问说不喜欢。
赵波奇怪:“不喜欢干嘛买?”
刘茵说:“当时喜欢,买回来就没兴趣了。”
赵波皱皱眉头,这什么逻辑?
刘茵喜欢做头发,每次非得让赵波陪着,一做就是几个小时。
她用上千元的化妆品,每天晚上贴面膜,一张面膜就五六十块;刘茵不喜欢大鱼大肉,为了保持身材苗条,她基本吃点零食;刘茵每周都要赵波去他们家,而且要带像样的礼物,这一切让赵波不堪重负,每月的工资早早花完了,寅吃卯粮,而赵波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家。
放在同一个筐子里的两只鸡蛋,难免会磕磕碰碰的,有几次,赵波忍不住埋怨刘茵几句,刘茵便大哭小叫,要赵波道歉,和好之后,又时不时翻旧账。
两人都感觉到了累,刘父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还是他高瞻远瞩。
刘父开导刘茵:古人言,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社会,没钱就没法混,他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将来要是结了婚有了孩子,鸡毛蒜皮的事一大把,他后面还有个大累赘,够你受的了。
刘茵顿时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沼。
在刘父的运作之下,一个青年才俊杨先生,身世和刘家同样尊贵显赫,他不但有比赵波更耀眼的博士招牌,更有一个印钞机般的公司。
两人见了几次面,彼此有了好感,杨先生带刘茵出入的都是高级会所、高尔夫球场、配有酒窖的酒吧、五星级酒店,风光与赵波大为不同。
两年后,赵波和刘茵和平分手,刘茵心有愧意,说:“我可以陪你一晚。”
谈了五年恋爱,赵波拉刘茵的手用了一年,亲刘茵的嘴用了一年,摸刘茵的身子用了一年。
他思想激进、行为却极保守,循序渐进,不肯轻易越雷池一步,他要把刘茵的身子留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尽管此前,有几次,他们因为拥抱而荷尔蒙急剧分泌,意乱情迷、即将突破底线时,赵波一个急刹车。
分手在即,赵波内心满是凄凉,尽管他无数次贪恋过刘茵的身子,但对她此刻的怜悯施舍,一阵厌恶,他什么也没说,走出刘茵的视线。
之后,赵波辞职了,在中关村这条街上,租了一间店铺,所幸收入还可以,至少不比单位低。
虽然没了爱人,但多了自由和时间,他留了长发,留了胡须,这使他看起来沧桑落魄。
赵波说完他的故事,就昏昏沉沉地睡了,有人喝醉了会撒泼打滚,有人嚎啕大哭絮絮叨叨,而赵波,却悄无声息地睡着,这种人,往往受伤最重,把全部的心事都藏在心里,轻易不会吐露。
刘爱雨看见赵波眼角的泪水,突然间无比地心痛他,不忍心撇下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陪了他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