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罗红帐内,沈钰倏然睁开眼睛。
她又梦见了那天,大火点燃了整个沈府,被浓烟包围的绝望与恨意,如同刀刻一般横亘心间。
每每想起父母横尸当前,自己受的种种苦楚,她恨不能将安司明千刀万剐。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稚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榕榕师姐,师父说该启程啦。”
她猛地一下从回忆中脱身而出,利落地翻身而起,快速地把一切都打理好,只是快速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
尽管已经看了很多次这张脸,她还是觉得很陌生。
这是一张平平凡凡的脸,平淡的眉眼,不言苟笑,让人一眼在人群中就掠过。
是了,她不是以前那个艳绝京城的千金大小姐沈钰了,她现在是苏榕。
她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换了个躯壳重新生活,这个女子不仅容貌平平凡凡,出身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楚流云只告诉她,他是在山上捡到的她,满身是鞭挞的伤痕,昏死在路边。
他是一时心善,才救下的她。
她身上只有一张绣帕上,写了一个名字“苏榕”。
他当时非常得意,拂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搭在他的手上,“要不是我,你早已经喂了野狼了!”
“救你很费力气的!你得补偿点我什么才行。”
她当时喝下的两口水当即呛在喉咙里,“可我身上没钱。”
“那这样……”
楚流云眯眸微笑,和善地凑了上来。但在她眼里这家伙全身上下尽是老奸巨猾的算计。
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行游天下的医师收留的平平无奇的女子,尽管最后被他诓作了“关门”大弟子。
她摸了摸镜子里的这张脸,虽然重新又活了一回,但她不能再为她的双亲报仇了。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够突破重围,近到当今天子的身,再杀了他呢?
她垂眼低笑,终是拿起了身旁的包裹,走出了房门。
刚一出门,逢面恰好迎上一个不过六七岁的青稚孩童,明眸皓齿,桃花映眸,白嫩嫩的脸颊似乎能掐出水来。
“榕榕师姐!你终于出来啦!”
小孩一看见她就冲上前抱住了她,弯弯的眸子里盛满了喜悦,但下一秒就伶牙俐齿地教训起她来。
“我就知道榕榕师姐会睡过头,我和师叔都等你好久啦。“
“榕榕师姐又睡过头!”
“师叔都快在毛驴上睡着了!”
睡,睡着了?
沈钰头上一阵黑线,立马牵住清珠的手道:“带我去找你师叔。”
她昨晚都说了等太阳尽出,再走也不迟?
非要跟她犟着要卯时启程。
那会儿村里的鸡才叫早多久?
可楚流云就是不听劝。
“卯时早!能早点到京城就早点!”昨晚的楚流云拍桌子跟她叫嚣道。
沈钰捏着手里的茶杯,咬牙道:“省省吧您,压根起不来!”
“谁说的,我明天寅时就起!”
“臭丫头,瞧不起我!”
她哼声:“臭老头,你明天起得来,我给你打一个月的酒!”
楚流云一拍桌:“一言为定!”
不过半晌回转想起,又皱眉冲她怒道:“你喊谁臭老头?!”
沈钰懒得理他,打个哈欠就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
她一走下坡,就看见楚流云仰着头,骑在毛驴上呼呼大睡,一袭白发如瀑般垂下,半中央被一根绛紫发带束住,遂戛然而至。虽然头发尽白,但是面容依然清秀,侧面的轮廓高低起伏,一路顺着白净的脖颈形成优美的曲线。
即使是曾在京城阅人无数的沈钰,初见时,也不由得被他的美貌亮的一怔。
只是楚流云本人倒是不甚在乎自己的形象,平时也毒舌得很,气得沈钰牙痒痒。
不过他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因为他那一头白发就喊他“老头子”“爷爷”,每逢路过行医有人将他认老了,总要叉着腰跟人家理论。
这也嫌麻烦那也嫌麻烦的楚流云唯独在这一点上倔极了。
沈钰也就只能占这点口头便宜了。
此刻的楚流云睡得正香,不时还砸吧砸吧嘴巴,就差口水没流出来了。
沈钰又气又好笑,弯腰捡起一粒小石子,瞄准就往楚流云的头上弹。
嗒,清脆的一响。
正中靶心。
楚流云哎呦捂着头,一个弹坐起来,差点从驴上滚下来。
只是他还不愿睁开眼睛,只哇哇大叫,“是谁!单敢偷袭老夫,不讲武德!”
沈钰看他抓瞎似的举动,禁不住捧腹大笑。
“榕榕?”楚流云缓过神,眼睛终于睁开了一丝缝,愤愤盯住她,“是不是你偷袭为师?”
“不是,是清珠。”
沈钰眼珠子一转,甩锅甩得很快。
清珠目瞪口呆,感叹面前的人竟如此厚颜无耻,随后连忙辩解道:
“师叔我不是,我没有。“
“罢了罢了,懒得计较。”
楚流云摆摆手,打了个哈欠,揉揉有些发红的额头,长长的睫毛上沾了几分晶莹,在柔和的面容上更显得楚楚可怜。
不过待他转眼又看向沈钰时,得意之色又浮上面庞,“榕榕,这一个月的酒,你可不许赖账!”
“?”
不待沈钰把那句你耍赖说出来,楚流云便骑着他的毛驴悠悠哉哉哼着小曲儿走前头去了。
路上沈钰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跟楚流云讨价还价。
楚流云说,他要去京城,去找他的师兄,他们同属一个师门,师兄天资很高,也很勤奋,深得师父喜欢,他不喜欢在师门里处处被约束,从小也调皮捣蛋些。
开始还总被拿来跟师兄比较,后来天天不学无术,师父看见他就头疼,后来他就直接出门云游了。
“我天赋也不比师兄低的,天天说我这不如那不如的,你烦不烦?就问你烦不烦?”
楚流云说这话时,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连连摇头,“比不了,没得比,后来我看见他俩都烦。”
这次是他师兄写信来找的他,说多年未见,想要一叙旧情。信中末了还说京城有一例棘手病例,希望能与他共同商讨一下。
楚流云看完戏,高兴得眉飞色舞,戳着信纸冲沈钰道:“看吧看吧,这世上也有他解决不来的难题,最后还是要我出山!”
兴奋得连夜就要赶去京城。
沈钰:“……”
几日兼程,终于到了离京城还有二三十里路的平燕镇。
天色将晚,路途劳累的他们决定在这先休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