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转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年纪颇长的缁衣道人从院落大门走进来,他行路无声足不履尘,如同凉风秋叶一般,眨眼无声飘到近前。
看到这个道人,凌百百不自觉的记起昨日在路口看到的那个道人的背影。
“师父!”而那小孩一见到此人出现,立即挣脱阿二的手朝道人跑过去,躲在道人身后。
而这位飘然如仙的道人负手站定,目光漠然望着兄妹二人。
“请问二人何方高人?”然后,他说话了:“愚徒如何冒犯了二位,二位要对愚徒如此暴虐?”
这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无喜无怒,但平白的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凌千千虽然早知天星阁威名,但是却对这些装模作样目中无人的道士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她本来是傀儡门人,傀儡门则是天下名门正派中的歪门邪道,被许多正派轻视排斥,这更加增添了她对这些所谓名门正派人士的抵触情绪。
于是她冷冷一笑,答道:“真人言重了,我们刚才只是和高徒交流骗术心得,暴虐二字,实在不敢当。”
“骗术心得?”道人眉毛一挑,冷眸盯住凌千千:“请问这位姑娘,何为骗术心得?”
“师父!”小孩戟指凌氏兄妹,大声嚷道:“我刚才在这院子里抓蝈蝈,谁知道这个男的忽然从屋子里冲出来把我抓起来,逼问我说在外面偷听了他们什么话,如果我不说,他们就要杀了我,还要吃了我!”
“哦?”道人看了一眼小孩,又看向兄妹二人:“是吗?”
凌千千步出一步,道:“这小孩——”
然而话没说完,却被凌百百给伸手拦住了。
“真人。”凌百百朝道人执弟子礼道:“这都是误会,我刚才只是——”
“才不是误会!”小孩再次大声嚷起来:“就是你把我抓进屋子的,你还威胁我要吃了我!你敢说你没有!”
面对藏在师父背后咄咄逼人的小孩,凌百百心里颇为恼火,说实话,天星阁虽然名气大,但若是在平时,就凭他们兄妹两个的实力,也不用为之畏惧。何况这不过深山野地一破庙,谁怕谁啊?
可是现在不同啊,他们此时正在逃亡,最是不应该沾惹上其他人的时候,可是没想到不巧偏偏就惹上了天星阁。
所以刚才的道歉虽然并非他本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现在看来,就算他们要服低,这个顽劣娇纵的小孩也不会咽下这口气,而至于这位天星阁彗星楼首尊苍松子,就更不知道他要如何处置了。
正在困窘为难之时,只听小孩儿又对他师父道:“师父!我告诉你,”他伸手指着兄妹二人:“他们刚才之所以抓我,威胁我,是因为我碰巧听见他们说话了,我听见他们屋里藏着一个人呢,那个人就是朝廷悬赏一千两黄金的通缉犯!”
那一瞬,苍松子眉头微微一紧,随后他又释然的笑了,道:“难怪二位如此恼火,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冷嘲热讽的话听在凌千千耳朵里犹如芒刺,要不是凌百百又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冲动,她可又要发作了。
然后凌百百道:“真人误会了,我们两个人并非宣道卫悬赏之人,屋里更没有,刚才我们不过是在讨论宣道卫悬赏之事,高足应该是听错了。”
“若是他听错了。”苍松子又看了身边的孩子一眼:“你大可以实话告知他,何必恐吓殴打?”他回头,冷漠锐利的目光犹如刀刃。
那小孩又道:“师父我没听错,他们刚才就在里面说,他们那个孩子值一千两黄金,我耳朵不背,听得明明白白,我进去的时候也看见了里面有个小孩。”
那小孩如此咄咄逼人,凌千千出口讥刺道:“小孩,你还说你没偷听?”
这小孩刚才说话时还洋洋得意,一听这话,脖子一缩,又躲到师父背后去了。
苍松站冷冷的端详了一番兄妹两个,然后又看了看一边的阿大阿二,忽然道:“二位是傀儡门的吧。”
凌氏兄妹虽然长年行走江湖,但是一向藏名惜声,所以江湖上认识他们的人并不多。而且身边的阿大阿二两位鬼将经过长期淬炼,早已将其魔气收敛,一般人乍一看是看不出他们是傀儡门常用的鬼将。没想到苍松子一眼就将二人的身份认出,二人虽然知苍松子修为不俗,但也不禁暗暗吃惊。
凌百百承认道:“真人好眼力,我们两个的确是傀儡门中人。”
苍松默然片刻:“多年前我去惑州,和贵门门主夜师仪有过一面之缘,夜师仪虽然修炼魔道,但是为人慷慨秉性端直,我很是倾佩。”
听到苍松赞赏自己师父,凌氏兄妹满意的点头。
“故而我也没有想过未来某一天,我天星阁会和贵门产生任何冲突,因为我认为天下修行之道,不管采用任何方式,不管是魔道还是正道,只要人性秉直,除恶扬善,都是值得称颂的。”
凌氏兄妹继续点头。
“那么,既然贵门门主如此,想来贵门的弟子虽然亦修习魔道,但是心境亦和夜门主一般了?”
凌氏兄妹道:“那是自然。”
“很好,那么就是说,今日二位所做之事,皆是遵从了贵门道义的分善恶明是非之举?”
凌氏兄妹顿了顿,凌百百道:“我承认我们刚才不该为难高徒,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请真人原谅。”
“我知道二位有难处,所以也不会如此对待愚徒。”苍松捻捻胡须:“不过既然如此,否能让贫道知晓,究竟何难处,才让二位不得不如此严守机密?”他依然用那样锐利的目光盯着兄妹二人:“因为以贫道之见,若是是遵从了江湖道义的善举,这就没有药隐瞒任何人的必要。二位又偏偏要不让人知道,想来其中定有缘故。”
说到这里,苍松停下。
凌氏兄妹没说话。
“我不是逼迫二位,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探听别人私密之人。”苍松继续道:“只是二位既然怀揣偌大机密,且很可能和朝廷通缉犯有关。我师徒和二位既然同住一个庙宇,很难说会不会惹祸上身。故而我想清楚的了解二位的机密究竟是什么,我好做个明白人,若贫道师徒因此也被朝廷盯上,也知道如何应付。甚至,说不定还能帮帮二位。”
凌千千听完这番叙述,不屑的冷哼一声道:“原来你还想帮我们。”
“我只想知道事实,从而自保。”
此时小孩又嚷道:“师父,我刚才说的就是事实!”
苍松回头,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院落内默然半晌。
凌百百打破沉默道:“我们若是告诉你事实,你会如何?”
苍松子微微一笑:“若二位告诉我事实,比如——二位的确如愚徒所言乃是朝廷通缉犯,我苍松子虽然为瀚朝良民,但是对于朝廷所作所为并非一概认同,所以就算二位确实是头号通缉犯,也未必会当真,至于那一千两黄金,我一个修行者,就更用不着了。所以我可以装作没听见,也没有看见,二位对愚徒所做之事,我也可以当没有发生过。”
凌百百却道:“可是,如果我们不是通缉犯呢?”
“你们既不是通缉犯,藏在屋里神神秘秘,又将愚徒给抓起来恐吓殴打,还说自己是遵从了江湖道义的除恶扬善之人,那就说不过去了,所以,如果是这样,我希望二位能给贫道和愚徒一个交代。”
苍松子话说的依然客气,然而依然一副不容置喙的倨然。
“原来真人是要我们承认自己是通缉犯。”凌百百叹了口气。
“我只是希望二位说实话。”
凌百百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原来这老道是想看我们是不是通缉犯。如果我们承认是通缉犯,按他的说法,他会放过我们,不给我们找麻烦。这个选择看似最为轻省,但细细想来却是很危险的。因为人心隔肚,谁知道他口中说不会报官,一转身他会做什么?万一他违背诺言去报了官,我们又拿他如何?而且就算他本人不想将此事透露出去,他身边还有这个骄横狡猾的小屁孩,这么一个小孩,谁知道他管得管不住嘴告诉别人?所以这个赌注实在是押不得的。
那么不承认是通缉犯?那么这个道士说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不过究竟是什么交代呢?他究竟会让我们怎么做呢?
不过不管他要怎么做,这里应该只有他一个道士,就凭我们兄妹二人的实力,若是双双联手,怎么也不可能把他拾掇不下来吧。
经过反复思量,他抬头,镇定而坚决的说出下面的话:“我们不是朝廷的通缉犯。”
“你撒谎!”那小孩又嚷了起来。
苍松子又一把把他摁了回去。
“好,”苍松倒是没有任何质疑,只是点头:“既然你们不是通缉犯,那么恐吓殴打愚徒,二位打算如何解释?”他一双深邃钻人的眼睛盯着凌百百。
凌千千又迈出一步要说话。凌百百又伸手将其挡住了。
“我愿向真人以及真人的徒弟诚恳道歉。”说着,他双手抱拳,朝苍松子深深地鞠下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