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暮回到客厅时念寻已经洗好碗,正从包里拿出一堆药,桌子上大小不等的小药瓶摆了有六七个。只见她吃完一样药拧好瓶盖再吃第二样。有吃一粒半粒的也有吃三粒五粒的。她熟练地数药吞药,没多会就已经吞了有二十来颗药。吃完所有药后念寻将药瓶收回放到包里。
“明天先去医院做复查,”少暮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少吃就尽量少吃点药。这些药和你之前吃的都差不多,在龙州这几年都是这么吃的吗?”
“嗯,吃完了就拿着空药瓶去药店买的。”
“药店?你不去医院看吗?”
“医院贵。”
少暮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
“那接下来……你是先休息一段时间,还是?”
“哦不,我不休息。”念寻摇摇头,坐到了沙发对面。
“你不会是真想开饭店吧?”
“现在不。”
但愿不是,少暮心里说。只见她咬着下唇,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不断来回交叉叠放。
少暮猜不到她的欲言又止。
“少暮……”念寻挨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嗯?”他看着她。
“……”念寻什么也没说。
少暮眼睛落在她两只不停交叉的细手上,等她说话。
“我在听。”少暮轻声道。
“贝贝他们,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念寻说得极不自在。
这个瞬间让少暮感觉念寻就像自己另一个不受宠的孩子,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而此刻的她正在渴求被看见。短发下那原本不羁冷傲的脸庞被灯光出卖了她的落寞无助。
见少暮不吭声,念寻马上低了头,“我看了我们母校的高考成绩,挺不错的。我……想参加高考。”
念寻用余光迅速扫了一眼少暮,继续摆弄她的手指。
“进学校吗?”少暮问道。
他在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肯定不能再去原学校了,市区其他几个好学校应该可以托人进快班,还有学籍的问题可以挂靠……
“不,不进学校。”念寻挺直身体连连摇头。
对呀,怎么能进学校呢?进到学校,她要比同学大出好几岁。那样的话就只能进高复班复读。丽城市区的高复班现在什么情况都已经不熟悉了。崔有宽和一中校长有交情,他应该能提供一些有效信息……
少暮的双眉随着沉思皱成了川字。
“是不是……不太现实?”念寻两只手暂停在膝上,乖得一动不动。
“啊?哪里不现实?”少暮回过神来,看到念寻怯怯的眼神。
“不想进学校咱们就不进。我们可以读高复班,再不济你还可以在家自学。考不上大不了第二年再考。有什么不现实的?”
“那我就在家里自习!”念寻激动起来。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少暮反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念寻重复了一遍, 眼里溢出光来。
“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哈哈哈!”念寻站起来边跳边使劲晃少暮的肩膀,笑容在脸颊上绽放荡漾。
这才是他熟悉的笑。
“只要你想考,你可以一直考一直考一直考。”少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快乐感染了。
“我怎么可能一直考一直考!”念寻说着就来打少暮。
毕竟只有20岁,再残忍的磨难还是掩盖不住内心的纯真。面对近在咫尺的生动脸庞,少暮内心充盈起来,突然就想哭。
时候不早了,念寻推起客厅的行李箱准备要走,这让少暮很意外。
“我,住这儿不大好。反正有什么事我过来很方便的。”念寻对少暮说道。
“那我送你。”少暮披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和念寻一起下了楼。
夜晚时分霓虹灯下的人们没有了清晨那样匆忙的步履,多了慵懒闲散的逸致,倒才更像生活的真态本色。坐少暮的车不是第一次,三年后再次置身于这个熟悉的空间,念寻嘴角浮现出柔软的笑意。
少暮一言不语开着车,念寻不觉别扭,也不多做解释,只顾欣赏车窗外的烟火美景。
当年从丽城仓皇而逃,此刻再度打量这座自己生长的城市,没有不安恐惧,更没有在龙州时的漂泊感,哪怕她在这世上已无亲人。
但是车子一驶入她家附近的街时,念寻便有一些恍惚。原来的店铺几乎都没变。这里的早餐店,服装店,超市,都留下过她的痕迹。她又被带到了三年前。
进小区后念寻脑袋开始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分明就是三年前的场景丝毫未变。那门口的保安,两边的树木,幽暗的路灯,连空气都一模一样!
念寻吓了一跳。是时光定在了当年未曾动过,还是自己穿越回了三年前的时空?车内的少暮此时与自己同一个时空吗?
她失神地下了车,晕晕乎乎推着行李箱,朝那个熟悉的黑暗迈去。
“包忘车上了。”少暮提醒道。
念寻机械地回身,抓起座位上的包,消失在夜幕中。
少暮还坐在方向盘前一动不动发怔。
住这儿不大好,什么意思?之前住了那么久,现在怎么突然就不大好了?
从在监狱门口见到她起到现在, 他看到了好多个不同的念寻。熟悉又陌生,真实又虚幻,触手可及又转瞬即逝。这三年的时空缺席,他该怎么去填补?
念寻回到家就后悔了,整个屋子都是匡亚兰的影子,她突然呼吸很乱。
父母的卧室还是原封不动的老样子,墙上照片里的人温柔地对着她笑。
她将屋里所有的灯全都打开,顿时整个空间复活了。客厅的沙发上面好像还有人刚坐过后的凹陷。对的,这儿是自己的家,爸妈是有事出去了,马上就要回家的。
于是念寻去洗澡,穿上了以前的旧睡衣。这件睡衣之前不知道被匡亚兰说过多少次嫌她幼稚。
“念念你都多大了还穿这种小女生的睡衣?妈妈给你买的那几件蕾丝睡衣呢?”
“这件挺好的呀!”
“哎呀好什么呀好?马上就要17岁了还穿这么丑的睡衣,什么小白兔小鸭子的,那是你刚读初中时候的睡衣!我的姑奶奶,快别穿了赶紧换掉!”
“哎呀妈妈不要啦!人家就是喜欢这样的小动物,多可爱啊!”
“可什么爱啊?可爱能当饭吃吗?”
……
念寻摸着胸前的图案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变。屋子没有变,摆设没有变,睡衣没有变,上面的图案也没有变,连衣服上阳光的味道和洗衣液的香味都没有变。还是家里好,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啊。
就在念寻吹完头发准备去睡觉时,看到了前面的镜子,她整个人马上就怔住了。
镜子里面那个人,明明是一个短发瘦脸的女子!她不是以前的秦念寻!
念寻看看屋子又看看镜子,脑袋开始抽搐。一切都在原地未动,只有她往前走了三年,只有她才最格格不入。
镜子里的人越来越模糊,念寻后背贴墙滑坐到了瓷砖上。
第二天少暮一见到念寻就知道她又出事了,他真想扇自己两个巴掌。一个大男人考虑问题时跟着女人的思路走真的很要命。
他把念寻拽到她自己原先住的房间,命令她躺下睡觉。念寻身体挨到床边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修养了两三天后念寻怎么也不愿意再继续住下去了,少暮知道不能强求。如今的她,仅存的自尊高于一切。
“那,换个地方住?”少暮问。
“怎么换?”
“把现在的房子卖掉,再买个小的。”少暮说, “你妈妈给你在市区买的那一套太大了不合适,而且是毛坯房没有装修,也不能住,那一套先放着。”
“不想卖留着也行。毕竟你在那里长大,也许多年后你会想要看到它。”
念寻没有出声。
“主要看你。反正,卖掉留下都可以。”少暮说。
见念寻还在犹豫,少暮便道:“那就先留着。”
“卖了吧。”念寻说得很轻,但很坚定。
“好!那这事就交给中介去,我们负责选房子。明天我们去看房,今天先去市医院复查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