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桥洞下散落住着好多流浪汉和乞丐,每人占据二平米左右的地盘,各自破破烂烂的行李堆在一边。
念寻挑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将行李箱靠在水泥柱上。这真是个免费旅馆,幸好路过这里才发现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她可以一直在这里过夜,直到找到下一个住处和下一份工作, 就这么定了。那些流浪汉应该不会有恶意,走投无路的人都是善良的。
不远处一个男子正在费劲地嚼着干馒头,腮帮塞得鼓鼓的。他的头发硬邦邦的结成一坨,像是戴了一顶造型奇特的怪帽子。皮肤黑得像柏油,疲惫麻木的脸上眼睛机警戒备,射出随时进攻的冷光。他边嚼边去身后地上端来一个碗,放到嘴边呼呼呼喝起来。那是早餐省下的半碗稀饭。怪帽子拿手背擦了擦粘在胡子上的米糊,又伸手到脚边一个搪瓷杯里抓出一根腌黄瓜放嘴里咬。他黄褐的指甲里全是黑黑的污垢,剩下的那小半截黄瓜耷拉在他指间,正一点一点被送进嘴。离他不远是另一个人的地盘。这个人显然已经填饱肚子了,正撅着屁股把旧毯摊开铺平,再把扎好的被褥解开盖在毯子上面,又去后面的大包里摸出一个油黑的脏枕头来。他要准备睡觉了。
念寻没有被褥毯子可以御寒,便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上半身,斜靠着水泥桥墩合上眼休息,庆幸自己总算有块空间可以喘息了,竟然还是在乞丐群里。只是自己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混在他们中间总是不太有底气。但愿快点找工作挣钱,至少可以理直气壮地生活。渐渐地念寻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把念寻吓醒。她赶紧站起身,发现自己的行李箱被踢倒在地。那个怪帽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一定是他故意踢翻的。
他见念寻看他,并不回避她的目光,极不友好地瞪着她,眼里充满了挑衅的火药。念寻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想张嘴又什么都没有说。她将箱子捡起重新放回身边,发现另几个乞丐正挺直身板朝她的方向行注目礼,脸上麻木冷漠,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见念寻并无迎战之意,几个人也都失去了继续看好戏的兴致,照旧各自躺下睡觉。
念寻突然明白了这些人的敌意来自于她抢了他们的地盘,占用了他们的生存资源。过路行人丢给他们的钱凭空多出一个人来瓜分,多了一个人从他们嘴里,肚里,兜里抢食。她的出现威胁到了他人的生存,她当然就是敌人。人类自古不都是靠杀戮和消灭来确保自己的生存吗?念寻脊背阵阵发凉。久住是不可能了,她想早点离开。又很遗憾自己动摇了他们的安全感。她想起了公园里那个拾荒人,对自己说他们并非真的冷漠不善良,他们只是不得已。
她硬着头皮想等天亮,却终于架不住疲惫进入了梦乡。
“去死!去死啊!你怎么不死!早点死!”
念寻被一阵恶骂声吵醒。寻声望去,一个年轻人正死命踢着一个瘦弱的老头。地上的老人蜷缩着身体接受着他的怒火,没有也没有躲闪,就像是在配合着死。念寻看到地上那团一动不动的身躯,吓得捂住了嘴。
他死了!
好久,被褥下微微一抖,念寻这才舒了口气,谁知又是一阵狂踢落下。她相信老人下一秒就要死了。周围的乞丐们却都无动于衷,不加理会。
他应该是他的父亲,但是现在成了他的累赘,他天天要拖着他行乞。
念寻无助地远观着。不知道为什么那男人不会累,更不明白老人为什么竟然还没有死。每次在她心惊肉跳之后,那团生命还会微弱地蠕动一下。
“你去死呀!干嘛不去死!”男人怒吼着。
接下来便是一阵安静。只见男人退后几步靠到了墙根。他也真的是踢累了。
总算结束了,念寻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了。她替老人感到庆幸,他应该还是活着的吧。
突然念寻惊叫一声。只见男子飞冲过去,对准地上的目标疯狂暴踢。念寻闭上眼不敢再看这血腥的现场。这次老人一定死了!念寻捂住嘴,一团愤怒在胸中燃烧。她腾地站起来走了过去,却在中途时又返了回来。再坐下来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天刚蒙蒙亮念寻就离开了高架桥墩,和她的行李箱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漂泊。
之后的几天她都在火车站候车室里过的夜 。刚开始刺眼炫目的灯光下,她可以强撑着在座位上坐一宿。可时间久了终究敌不过身体的背叛,她竟然可以在人群熙攘的环境下也能横卧在长椅上睡着了,醒来后行李箱还守在身边不离不弃。原以为下一秒就要倒下的她,这样一睡像是大补了元气,竟似有重生的感觉。但是车站工作人员时不时会来轰这些横七竖八躺着睡觉的乘客,毕竟是公共场合有碍观瞻。念寻都要挨到下半夜没有了巡警才敢躺下休息一会儿。虽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可毕竟安全。
这样对付了一阵子后念寻在一家小超市找到了一份包住不包吃的活,她和行李箱才暂时不需要流落街头了。但是给钱太少,她完全存不起钱。再后来她被骗加入了一个盗窃团伙,差点搭上一条命,谁知老天爷没有收她,又把她送了回来。后来她就开始送外卖,直到现在。
她攒足了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之前的手机店把自己的手机又高价买了回来。当她得知手机还在的那一刻,她确信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最幸运的。
开机后她立即去点那个熟悉的头像。那里又多了好几条信息。她把每一条内容每一行字一个一个颠过来倒过去嚼烂了碾碎了装进了心里。在最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它们是她最好的陪伴,那里是她唯一的去处。
就这样一晃二年多过去了。现在她有了自己租的房子,还买了一辆电瓶车。
有时候骑着车她会想也许在某个角落就与一个人不期而遇了,也许下一刻他就要找到自己了。
他会找的吧?会吗?再然后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了。凭什么要找你呢?有什么充分的理由非要找你呢?好像没有。于是她就开始头痛。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与过去的秦念寻一刀两断。